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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时代的音乐家传记:艺术的社会诉求和宗教情怀问题

《肖斯塔科维奇传——生平与创作》,[俄]丹尼列维奇/著,焦东建 董茉莉/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1月出版

重读丹尼列维奇的肖斯塔科维奇传记,我们既能看到苏联时代的人是如何认识肖斯塔科维奇的,又能看到这种认识的特点——凸显音乐人生的社会政治意义、遮蔽音乐中的宗教情怀。

苏联作曲家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1906-1975)堪称音乐天才,先后写有15部大型交响曲(1926-1971)、15部弦乐四重奏(1938-1974)、6部协奏曲(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大提琴各二部,1933-1966)、24首钢琴独奏前奏曲(1932-1933)和24首钢琴前奏曲与赋格(1950-1951)、5种室内乐和歌剧(包括大提琴奏鸣曲、钢琴五重奏、第二号三重奏、小提琴奏鸣曲、中提琴奏鸣曲,1934-975)、歌剧2部等。如此巨大创作量,且遍及音乐各种体裁,使他享有20世纪交响乐大师的盛誉,自然引发俄国和西方许多音乐专家的关注,出现了许多关于肖斯塔科维奇传记,其中苏联时代音乐学家丹尼列维奇(Лев Данилевич)在《肖斯塔科维奇》(1958)基础上写就的《肖斯塔科维奇:生平与创作》(1980),是这样谈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成就的,“卫国战争前一年,他还不到35岁,按其年龄的确属于青年作曲家,但其已经取得的成就之多,足以填充其他白发苍苍的作曲大师奋斗一生所留下的空白。他的音乐功绩得到了高度评价:他是第一批苏联国家奖获得者之一,1940年被授予红星劳动奖章,那个年代仅有几位作曲家获得这样的奖赏”。在苏联解体近20年后,阅读苏联人这样写肖斯塔科维奇,不仅有熟悉的陌生感,更有不胜唏嘘。

说到传记,我们已经习惯阅读西方作家写的传记,如法国写实主义作家司汤达的《海顿、莫扎特、梅达斯太斯的生平》(1815)和《罗西尼一生》(1823)等音乐家传记、法国心理写实主义作家罗曼·罗兰的《名人传》(包括《贝多芬传》、《米开朗基罗传》、《托尔斯泰传》,1903-1911)、法国传记作家莫洛亚(1885—1967)的一系列作家和诗人传记,皆不按普遍标准和既定范式叙述主人公,作者可以用美妙的个性化语言和奇特构思,塑造了一个个生动的文学艺术家形象。西方的这种传记,曾深刻影响了白银时代知识分子的叙述方式:那个时代著名的文学家和思想家,如梅列日科夫斯基夫妇、索洛古勃、勃洛克、安德列·别雷、布宁、阿赫马托娃、茨维塔耶娃等,以同时代人的身份,真切记录同仁圈中的一些人物的肖像或传记,包括他们如何成为文学艺术家、他们的文学艺术活动和作品的内涵等,字里行间充满着亲切感和现场感,既使读者对传主有深刻印象,也使传记本身成为经典的叙述文本。正是这种传记的文字魅力,意外地深刻诠释了彼此作品的深刻性,造成白银时代文学为社会大众广为接受,并且影响了后苏联对肖斯塔科维奇传记的叙述,如沃尔科夫(Solomen Volkov)《肖斯塔科维奇和斯大林:艺术家与皇帝》(2005)围绕这样的主旨叙述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人生,即“他深感自己个人的悲剧就是时代的悲剧。他要对时代负责任”;国立莫斯科音乐学院斯捷潘诺娃《纪念肖斯塔科维奇诞辰百年:新世纪争论仍在延续》(2007)则关注肖斯塔科维奇作为一个人在天性上如充满着矛盾,其思想、行为和一个的具体历史阶段形成对照,这对照证实了他作为一个人和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复杂性,即谜一样的人和艺术家。

与之相比,苏联人写的绝大部分传记,显然就太缺乏想象力了,包括文笔不生动、传记主人公被塑造得没有生气、结构呆板等,以至于列宁和斯大林等政治领袖的传记写得极为枯燥,甚至对苏联之前的历史文化名人的重新传记、对苏联时代各领域的著名人士的传记,也少有风采。并且,就在培养我们这种传记意识,从而使苏联人的传记远离我们之际,又正值苏联解体不断被描述成是对苏联专制制度的背弃,苏联时代各领域那些主流人物,自然是和这种制度相关联的,他们的真实状态也就很难被澄清了。

如此一来,对于和苏联息息相关的肖斯塔科维奇,用苏联时代的传记方式去建构其音乐家的人生,是否可能就成为一个问题。肖斯塔科维奇的生活历程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国内战争、苏维埃政权建设、斯大林制度、卫国战争、斯大林去世、解冻思潮、停滞时代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相关联;他的音乐活动,无论作为音乐教育家(肖斯塔科维奇是艺术学博士,培养了大批苏联当代著名作曲家,1937年开始从事的教学活动,和学生一道默写贝多芬的乐谱),还是作为作曲家,都是和这样的历史进程一致的:他就自认为音乐是作曲家述说重大事件的语言,他的音乐被称为“时代编年史”。对此,丹尼列维奇用苏联时代那种凸显艺术的社会诉求之叙述方式,书写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人生,并因其是许多事件的亲历者,具有苏联人的主流意识,尤其是作为音乐行家,从社会历史进程方面去观察苏联时代主流文学艺术家的创作历程,在相当程度上是能说明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活动实质及其意义的。这就造成在这部传记中,作者几乎是逐一细致分析了15部交响曲的社会政治内涵和社会政治影响力,如对卫国战争期间创作的《C大调第七交响曲》,关注作曲家如何在前六部交响曲基础上继续探索解决音乐艺术问题的新方法,包括注重每个乐章之间的关系、乐章内部的结构,通过旋律让听众强烈感受到从和平生活过渡到战争的突然、战争进程,凸显这场战争之于俄国人的神圣意义。而这种艺术创新,又契合作曲家的一贯风格,如《第五交响曲》和后来的《第八交响曲》、《第十三交响曲》等非常重视乐章之间的过渡。同时,对发生在肖斯塔科维奇身上的音乐和文学关系有深刻叙述,如讨论第一部歌剧《鼻子》(1927~1928)如何以怪诞的手法再现果戈理原著的幻想形象,1930~1932年根据俄国作家H.C.列斯科夫的同名小说创作歌剧《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又名《卡捷琳娜·伊兹迈洛娃》),虽被《真理报》批评(《混乱代替音乐》,1936年1月28),但1963年再度与观众见面时很快就列为经典。此外,作者是苏联时代亲历者,对很多事情的发生有现场感,很自然地叙述肖斯塔科维奇在音乐创作上的巨大社会反响,如卫国战争期间创作的《第七交响乐》,1942年7月19日美国国家广播公司交响乐首次演出,美国各地广播电台转播了这次首演,1942-1943年间美国演出62次,许多著名指挥家都参与了这些演出;《第八交响曲》是悲剧交响乐虽然“试图表现人民的体验,反映战争的可怖悲剧”,但1944年4月2日美国指挥家罗津斯在纽约的指挥演奏,美国134家广播电台和拉美99家广播电台直播首演盛况,加拿大、意大利和非洲一些国家转播了这次演出,1945年罗斯福总统葬礼上演奏的是《第八交响曲》第一乐章。可见,这不是一部普通的人物传记:作为肖斯塔科维奇的研究专家和苏联时代的传记作家,作者在此真切记录了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传奇;作为音乐学专家,作者对肖斯塔科维奇的具体音乐活动和作品本身进行了独到的评述;作为一种叙述传记的方式,以苏联方式保留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珍贵史料,如对其音乐人生的许多细节有确切记录,其他传记欠缺这种身临其境感。诸如此类显示出,这是一部音乐家评传,并表明苏联作为一个政治实体虽然终结了,但已成为历史遗产的苏联叙述模式,对说明苏联的文学艺术和社会关系的某些具体问题,未必没价值。

相应的,苏联时代的传记方式之历史性局限也是值得提出的。我们知道,肖斯塔科维奇成为如此伟大的音乐家,并非仅仅是对苏联社会主义的热爱,和东正教不是没有关联的。姑且不论同门师妹玛丽亚·尤金娜(后来成为列宁格勒音乐学院教授),这位演奏莫扎特而能深得斯大林喜爱的钢琴演奏家,就是虔诚的俄罗斯东正教信徒,并因为这种信仰使其钢琴演奏深沉、洋溢着对生命的热爱,深得肖斯塔科维奇赞赏;肖斯塔科维奇本人喜欢贝多芬的《庄严大弥撒》、英国作曲家布里顿《战争安魂曲》,以及斯克利亚宾和拉赫玛尼诺夫等俄国音乐家作品,这些都是充满着基督教情怀的音乐经典。正是这些,连同从小就信仰东正教,导致苏联时代无论怎样实行无神论政策,意识形态多么不排斥他的创作,也没能消除他创作中的宗教情怀,甚至正因为官方话语的压力,他很智慧地在创作中把宗教信仰和苏联共产主义有机融合。其中,《D小调第五号交响曲》虽为纪念十月革命20周年而作,但用他本人的话说,“这是描写一个饱经沧桑的人,战胜了悲剧和折磨,最终得到胜利和喜悦”,用使徒行传的悲壮过程和基督复活的寓意诠释俄罗斯人所经历的社会变革、死而后生,并因圣诗的旋律,一次次使听众落泪。而写于纳粹围攻列宁格勒的炮火中的《C大调第七交响曲》,爱国壮志和祈祷上帝救助俄国人的双重情感和谐配置于其中:开始以抒情旋律书写迷人的田园风光;突然,小鼓敲起来,并反复敲击175次,预示着纳粹进攻;接着,一阵持续的铜管乐响起,以表现了苏联军民浴血奋战保卫家园的悲壮场景;随后,东正教追怀亡灵色彩的旋律,成为感人的安魂曲和激励人的悲歌,伴随葬礼进行曲的钟声,全曲在对英雄的颂歌和对胜利远景的展望中达到高潮。宗教情怀和俄罗斯精神,在变奏中化成了无限的力量,成了俄罗斯人民道德感召和精神诉求的颂歌,也震动了世界。宗教元素之于肖斯塔科维奇的所有重要作品,或隐或明地活跃于旋律之中。这种基督教情怀,是苏联时代的传记模式不会关注的。

然而,1990年代末以后的俄国人,不再是如过去那样激烈的批判、否定苏联,而是代之以对苏联的怀旧,出现了重版苏联时代的主流文本、不同电视频道的许多时间段被苏联的“历史”所占据等情形,如1996年开始俄国中央台设立“老歌曲”、“老电视”、“老房子”、“为了记忆”、“出色的父母”、“探寻断送了东西”等怀旧栏目,内容包括后苏联尚存活的各种人士回忆那些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回忆录、传记,苏联音乐不断被以通俗歌曲的方式重新翻唱。在这种潮流中,正如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不仅作为经典在大剧院演奏,也要被以不同方式重新翻唱一样,而关于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人生也是要被重建的,既有阿尔多夫(Михаил Ардов)辑成的《伟大的灵魂:回忆肖斯塔科维奇》(2008)——用不同时代人对肖斯塔科维奇的追忆来说明肖斯塔科维奇的复杂人生,也有重版苏联时代的肖斯塔科维奇传记。由此,重新阅读丹尼列维奇的肖斯塔科维奇传记,既能看到苏联时代的人是如何认识肖斯塔科维奇的,又看到了这种认识的特点——凸显音乐人生的社会政治意义、遮蔽音乐中的宗教情怀。

侨居莫斯科早已超过十年的焦东建和董茉莉伉俪,因其热爱音乐,发现了这样一本书,并用很专业的音乐知识和俄语功夫,准确传达了苏联人关于肖斯塔科维奇的认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使我们有机会品味这种不可复制的历史文本,从中体会到的不仅仅是音乐家本人的音乐成就,更有苏联人关于音乐家人生及其艺术的独特认知方式。

肖斯塔科维奇(Dmitri Shostakovich,1906~1975)

苏联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也是当代世界著名的作曲家之一。生于圣彼得堡,他的父亲是化学工程师,母亲是一位优秀的钢琴家,也是肖斯塔科维奇学习音乐的启蒙老师。肖斯塔科维奇9岁开始跟母亲学习钢琴,后很快就进了格拉塞尔的音乐小学。肖斯塔科维奇11岁开始创作。作曲家幼年时期就对一些重大事件如“一战”、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等有所反映,其一生创作体裁不同的音乐作品多达百余部。

(作者:林精华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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