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傅家记事》：散文“史”笔下的傅抱石一家

我一直觉得，对于文学作品来说，写人物的最高境界就是能直指人心的“白描”，但是有时又舍不得那些玲珑的修饰文字，于是读书时往往有一种很纠结的心态，既希望能看到如《离骚》般华美的文采，又希望看到《史记》中简约有力的细节。以此作为《傅家记事》读后感的开头，虽有溢美之嫌，但因为对傅抱石先生之崇敬，想来也是不过分的。

没想到《傅家记事》会以“古都南京”开头，作者没有急着写作为艺术大师的父亲，而是娓娓道来写一座城的春夏秋冬，而且开篇就用了“千里莺啼绿映红”，如果看到作者傅益璇老师那带有浓烈色彩和情感的画作，瞬间就会明白这种文字的画面感与她作品的相通性，这些也构成了一个具有可视基础的散文式回忆录的特有基调，而关于这座城市所承载的，也超越了空间的范畴，而成为这个艺术家族情感传递的最好媒介。

读关于南京的部分，像是在看画，读之后的文字，则又像坐在傅后厚岗和汉口街的傅家老宅中，静静地数着这个家族中每个成员的经历，有时细碎到对一道菜的评价，有时又惊险到生死关头，当然这些离不开这个家族的精神主线--傅抱石先生。难得的是，作为傅家的一份子，傅益璇并没有以一种声嘶力竭的情绪记录所谓家族“兴衰荣辱”，而是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和散文的形式写这段家族史。

譬如其中有关“酒”的几处细节都异常动人，她写父亲好酒，小时还冒雪帮父亲买金奖白兰地，回家的时候跌了好几次，却紧紧护着酒。作者参加“四清运动”，遇到“双沟大曲”的厂长，还不忘买两瓶酒，颠簸6个多小时带给父亲，父亲却在第二年就离世了，风树之悲就在酒的回忆中隐藏着。当然，层次感还不仅于此，关于酒的故事，她还不忘加上父亲偶尔喝了酒在家里饭桌上生气的场景，“这是我唯一不喜欢父亲喝酒的时候。”而在父亲过世后，文革抄家，一家人躲在破旧仓库中度日，傅家的儿女想起父亲埋藏在地下的上等花雕，晚上偷偷潜回去，怕惊动人不敢全挖出来，只得打破坛子混着泥土盛了出来，用一个烧水的大提壶带回来，在母亲不住感叹“可惜”的时候，傅家儿女喝得大醉，那一夜是作者“遭难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提起傅抱石，我们更多了解的是他的“抱石皴”、《江山如此多娇》，把这些成就和符号暂时搁置，回到日常叙事，则是对历史叙述者的考验，跳出全能式的编年史，笔下的大师，爱吃油渣、内脏，起因于清苦的童年和留学生涯，却也为健康埋下隐患，如此切近的视角，远比“伟光正”更能打动人，

我读史不求“真实”，因为百分百的真实并不存在，我们无法跟随傅家重新回到那个时空维度，就如同写实绘画也无法还原那个真实的情境。而读史则贵在“真诚的事实”，那些饱含情感却没有过分修饰的故事，构成了傅家记事字里行间的张力，如同后印象派和表现主义的作品，在充满情感的笔触下，开启了一段动人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