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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相承的是,“他把心供得高高的”

(点击试读)

在故宫工作期间,朱家溍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朱家溍先生在其“蜗居”

北京故宫博物院“欧斋墨缘”大展现场

2014年是知名文物大家、原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朱家溍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北京故宫博物院以“欧斋墨缘——故宫藏萧山朱氏碑帖特展”和《欧斋墨缘——故宫藏萧山朱氏碑帖特集》、《宋拓九成宫醴泉铭》、《萧山朱氏旧藏目录》三种出版物作为纪念。

朱家溍先生的父亲朱文钧(字翼盦),清光绪年间公派英国留学,辛亥革命后任财政部参事、盐务署署长。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初即被聘为专门委员,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文物鉴赏、收藏大家,他以三十年之力搜集汉唐碑版七百余种。遵照其遗愿,他的碑帖藏品由其夫人带领子女于1952年捐赠国家。

回忆自己的父亲与这次“欧斋墨缘”大展的缘起,朱家溍先生的女儿朱传荣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访谈时说道,父亲一生“把自己的心供得高高的”,在自己的大家庭中“有那么一种一脉相传的东西,自爱,自立,爱国,以求知为乐趣,不慕虚荣。”

北京故宫的碑帖收藏共29715件,其中朱氏捐赠1070件,约占3.6%,但在故宫碑帖全部一级品当中,来自朱氏捐赠即有56件,占总数的27.6%,即四分之一强。朱氏藏品之珍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而在浙江萧山,正在举办“百年季黄——纪念朱家溍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以实物与图片结合的方式介绍朱氏一门捐赠给故乡的精美文物与朱家溍先生的人生经历。

“述而不作”的“欧斋旧藏”展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下简称“艺术评论”):想请您先介绍一下这次故宫博物院纪念您祖父与父亲的“欧斋墨缘”展览具体有什么特点?

朱传荣:欧斋旧藏的碑帖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是名碑名帖多,二是善本精拓多,三是经历代金石名家递藏和题跋的多。在展览上可以看到碑帖实物,感觉是不一样的。任何高精的印刷品都不能与之相比。但是展位有限,展出的碑帖一般都是一开两面,如果不是首页,就是一处可以验明正身的存字所在,研究者把这种早拓本有,晚拓本不存的字叫做“考据”,三开以上的可能也就是《九成宫醴泉铭》(北宋拓本)给了最大的位置,剩下的都不可能做到这点。

全部展品是100件,暗合一百周年的意思。其中一级品——说明中也写作“珍品”的——20件。展览所在地延禧宫的空间比较小,所以大部分只能选册页形式,少部分选挂轴或单张形式的。延禧宫曾经是故宫博物院的碑帖库房,1954年萧山朱氏捐赠碑帖正式拨交故宫就进入延禧宫库房,直至九十年代地下库房建成之前一直收存在这里,似乎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因缘在内,所以,《欧斋墨缘——故宫藏萧山朱氏碑帖特集》一书的前言就叫做“欧斋延禧金石永宣”,算作是所有参与展览出版的同仁向前辈的致意与祝福吧。

展览的说明文字遵循“述而不作”的原则,最大限度让可以征引的文献和前人留下的记录说话,用以接近碑帖的本来面貌,展览的前言,节选了一段原来启功先生给《欧斋石墨题跋》写的序,也是因为启功先生的文体和展品是贴合的,除此之外再也无法找到这么合适的文字了。这是关于展览中对文物的各级文字说明方式。

对于不以研究碑帖为目的的观众,包括故宫的大部分同事或者年轻人,如何让我父亲的相关信息,自然地进入展览,与碑帖共处一堂,这是展览形式设计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

设计师把家里的老照片进行菲林扫描,挑选适量的进行复制打印,在展厅里展出。“通过这些老照片,使观众对收藏、捐献这些碑帖文物的人有所印象。”这个效果的确在展场完美的实现了。首先,从视觉上与拓片拉开距离,一严整,一温润。气氛上彼此映照,又能融为一体,可以鲜活的说明欧斋旧藏曾经荟萃一堂的情境。

照片的说明文字,也遵守展览说明的述而不作原则。尽量使用我父亲著述中已有的,对家具、家居陈设方式的品评议论,还使用了王世襄先生《萧山朱氏旧藏珍贵家具纪略》中的部分文字。王先生这篇纪略文字非常精美恰当,我的感觉是,只要谈到萧山朱氏旧藏的家具,就无法不用它,因为你再说不了这么恰当而且美的语言,你不能回避。也是希望通过这么一种方式,让我父亲一生致力处和这个展览联系起来,换句话说,我父亲是以摄影者的方式来进入展览,并且亲自为人讲解的。

照片中少有我父亲本人出现,基本是家人、家居和风景,其实是用我父亲的审美取向贯穿其中,包括一生做博物馆工作的心得和体会。另外,对各种器物家具彼此怎样达到一个均衡又能彰显主题的状态也都有很好的例子。

艺术评论:您父亲在文物研究中有什么不同的特点?

朱传荣:他这个人做文物研究的一个特点是,他尊重事实,尊重规律,尊重人之常情。在工作当中这是几项原则,比如说好看不好看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就是在对待皇帝这样一种特定的生活环境中,也并不是说皇家的东西只能说好,我觉得现在故宫作为一个兼具遗址与艺术双重功能的博物馆来说,还欠缺这样一种风尚,缺少适当的疏离感。既不代表皇帝家,也不代表太监和宫女,你是一个历史工作者,你是一个博物馆工作者,你要抽身出来去看待。一件器物的装饰是丰美还是繁琐,这两个是有区别的,要有评论,而不是一味的说好。所以我觉得这是他比他的同时代人有所不同的地方。展览中这张照片(图 4)我也用了,他自己说明是病态的例子,我觉得这一部分要给我们故宫的同事在学术上提供一些参照。

人要有辨别精粗美恶的能力,这个很重要,博物馆就是提供这些东西的地方。

艺术评论:中华书局今年出版了他的《故宫之美》,比如他对故宫研究者如何看?

朱传荣:具体事物具体分析。尊重前人的说法,但不迷信。尊重事实,又注意比较,从中得出自己的看法。譬如他的《碑版鉴订问题举例》这篇文字,专业读者认可,作为一般读者你也会能觉得很明白。就是说具备了文章最本质的作用——本来不了解的人,读了之后,觉得有所了解。

这一次在展厅中看“九成宫”,北宋本、南宋本、明本并排陈列,用的是专业研究者的方法,但对一般观众也同样奏效。正应了那句俗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其实南宋版本的看起来品相好,北宋的纸粗,拓功也差,显得粗糙。南宋的一本品相很好,但在拓片旁边有小字注明,哪几个字有过勾描等。明拓本则一眼可以看出岁月的消磨之功。

艺术评论:具体到你父亲研究文物的方法和眼光是怎样的?他怎么看待文物鉴定工作?

朱传荣:具体事物具体分析。不迷信前人的说法,尊重事实,他分析碑帖鉴定举例的内容,听了以后会觉得讲得非常清楚。比如说这一次在展厅中看北宋和南宋的两本“九成宫”拓本,其实那个差的(南宋版)猛一看起来品相好,另一个(欧斋藏北宋版)纸也差,拓工也差,就显得粗糙。南宋的装饰过,旁边有小字注释等都看得出修过,有时候拓的人由于爱好,由于利益,由于在同辈中想博得赞美,都会这样做。

对于鉴定,父亲还多次说,鉴定的“定”该用订正的“订”,考订的“订”。他说这是一个不断丰富物证的过程,可能我这个时代已经做全了,但是可能以后会有新的物证出现,而且在我以后,可能会有人比我的视角更开阔。所以不能一锤定音,不应用“定”,这是一个反复修订的过程。

艺术评论:你觉得他们老一辈文物大家对当代文物工作者的启发有哪些?

朱传荣:前边举例说过我父亲谈碑帖的文章,题目中,我父亲使用了“鉴订“这个词,这也是他一直坚持的看法。他认为”订”与”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对文物的考察不能一锤定音,而是一个不断丰富物证的过程。可能我这个时代已经做全了,但是可能以后会有新的物证出现,我的时代过去了,可能后人比我的视角更开阔。所以只能是一个反复修订的过程。这一字之差(鉴定的“定”该用订正的“订”)的坚持就很厉害。

艺术评论:确实很有道理。您父亲有没有文章提到过这样的辨析?

朱传荣:恐怕还真没有,他自己的东西发表时候都被别人改过来了,改得最后他都懒得再纠正了。从1995年就开始说这个问题,做第一次欧斋捐赠碑帖展览的时候,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到这个看法,他说,我听到了,我非常认同这个看法,所以后来我在接触媒体的时候,只要话题接近,也会介绍父亲的这一观点。要客观,尊重事实。因为谁也不能说自己没有错,说有容易说无难。对立的双方都是言之凿凿的,其实有些公案就是公案。   

艺术评论:“鉴订”比“鉴定”更接近客观,朱老的风格也可见出。另外,这次“欧斋墨缘”是第几次展览?

朱传荣:第三次,第一次是1995年。故宫举办“朱翼盦先生捐赠碑帖精品展”,这是欧斋碑帖自1954年进入故宫文物库房之后的第一次展览,也是生于1957年的我第一次与欧斋所藏见面。当时开幕时候,父亲与两位伯父都很高兴,带我们站成一排合影。祖父购买《九成宫醴泉铭》是1932年,次年有个姐姐出生,祖父在她名字里嵌了一个“醴字”做纪念,这个姐姐看见展柜中的拓本特别高兴,説:“跟我的魂合个影”。那天的场景我一直记得。上一辈人谈论展览的话我当时还不能听得明白,看见长辈高兴我也高兴,有点像小孩过年。

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正派正直

艺术评论:谈到你父亲,回看他的一生,你觉得他最大的精神财富是什么?

朱传荣:他一生经历的变故挺多的,但始终保持着相对稳定平和的内心世界,始终能以乐观的审美的眼睛关注生活。用我母亲的话说是,“他把自己的心供得高高儿的”。也就是所谓的自尊自爱吧。像“文革”时开批斗会,时间又长又没有意思,又不能离开。这时候他会在自己的心里默一整出戏,他会把整出戏里的人物念唱做打在心里默念一遍。

相信自己对自己对世界的看法。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自己真正爱的东西,才能真正说得明白,让别人也爱。

艺术评论:在你印象中,你父亲平时是怎样一个性格脾气?

朱传荣:脾气好极了,不发火。他常会说我们:“歹话都可以好说,更何况好话。”他最不赞成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我们有时在亲人好朋友之间说话过于凌厉和直接,事后常用这个话原谅自己。他不会这样,他会坚持他认为对的,但始终是平和的。

父亲过世之后,我自己在继续完成《明清室内陈设》的编辑的时候,选了很多图插进去,而给这些图配图说的时候感到力不从心。可是又无人可问,这才是我真正读《故宫退食录》的动力。

现在我们这一辈人彼此之间,常遗憾怎么这件事情当时没问清楚,父亲在的时候公然觉得我们不用管这个,碑帖什么的都是他们上一辈人管的,他们负责知道那些事情,似乎     我们天经地义的负责当孩子,不用长大似的。

今年写了三次有关欧斋的文字。一次是为《紫禁城》杂志中的封面故事,这个最容易。因为杂志就是多种面貌与多种声音,有个人感受的细节记忆即可,比较容易。为《欧斋墨缘——故宫藏萧山朱氏碑帖特集》,还有《萧山朱氏旧藏目录》,都需要以责任编辑的身份写一些手记性质的文字。就觉得非常困难,把握不好恰当的角度说话。

长辈们都已经离开了,不能提问,不能让他们解惑,惟有阅读他们写下的文字。

这个反复多次的阅读过程中,在《欧斋石墨题跋》中看到了二伯父执笔的后记,他说那一年正好是他们的父亲,我的祖父诞辰一百年,因为二伯父是北京图书馆的职员,有这么一层关系,当时的书目文献出版社才能出这本书,印了一千册。他们兄弟三人深感出版社的情谊,也庆幸自己先人的心血得以流布。就像第一次看见这些文字一样,新鲜,贴切。

所以在《欧斋墨缘——故宫藏萧山朱氏碑帖特集》的后记中,用上一辈人的话做了我的结语。

这句话是“兹为纪念先父百岁诞辰,即将托诸铅椠,藉广流传。苟能有裨益当代古石刻之研究,则先人一生心血所寄为不泯矣”

艺术评论:关于你母亲,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传荣:我母亲是1992年去世的,父亲是2003年去世。他们两个人内心非常像,表现不一样。我母亲语言机智、灵巧、犀利、俏皮等等,一语中的。母亲是显性的,父亲是隐性的。母亲当家,我父亲最大的骄傲就是所有的工资连工资条都交上去。母亲是满蒙人,她所在的部落在外蒙古,她父亲是蒙族,母亲是满族。家里面妈妈比较严厉,爸爸当好人的。

艺术评论:经得起穷,受得起富,看得淡荣华。我母亲是1992年去世的,父亲是2003年去世。他们两个人内心非常像,十分契合,表现却不一样。外祖父是蒙族,外祖母是满族。我们从小在家里面都是母亲宣布什么是不许的,父亲则在母亲和我们之间协调。母亲是显性的,父亲是隐性的。母亲说话机智、灵巧、犀利,一语中的。母亲当家,父亲的工资连条都交上去。并一直以此为荣。

共同的思想,共同的语言,无论环境怎样变化,始终保有乐观,旷达、宽厚的心胸,成为父亲的知音与支持。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你娘,真了不起。”我也认为母亲是个了不起的人。

艺术评论:你对祖父朱翼盦先生是怎样的印象?

朱传荣:祖父兴趣极其广泛,爱交朋友,对不同行业的朋友都很厚道,在学问上用功特别勤,也是一个机智幽默的人。今年八月的《紫禁城》上有一张老照片,是祖父50岁生日时的一个大合影,参与者几乎都是当时琉璃厂的古董铺掌柜。

这些年反复看祖父的题跋,才发觉父亲在博物馆工作中求实的态度,其实就来源于祖父。祖父在考订碑帖中,有对书体流派的分析,也有对古代官制变化的探讨,甚至在墓志、碑文当中使用的古老的词汇,他也会力所能及做出一个相关的注释,这在那个时代还不是人人都这样的。

祖父收了不少兰亭的版本,因为意识到刻帖的头绪比碑更纷杂,不易厘清而未向纵深继续。在《清拓国子监本兰亭》中说“此事惟比较可知,暗中摸索,终隔一尘。”

这个也说明了鉴订一定要以看得多做前提,眼界广,看足够多好的、正确的东西,又要看那些坏的东西。有比较才有鉴别。

艺术评论:他收藏中不少轶事可以见出他的人缘,听说他收藏的《蔡襄自书诗》曾经失而复得?

朱传荣: 1932年,祖父得到《蔡襄自书诗》以后,连续有朋友来看,讲怎么怎么好,让一个男佣人动了心,他是日常负责给爷爷收放这些东西的,他听见这东西好,就偷走了,拿到了一个平时不跟我们家交买卖的铺子里,但是掌柜一看,就说你这个东西顶多给你600块,不然就打电话报警,偷东西的人只好认了600块成交。之后立刻通过中间人告诉了祖父。祖父除去交付这家掌柜600元垫款之外,还赠掌柜1000元作为酬劳。《蔡襄自书诗》的失而复得,和前边说到的琉璃厂各店铺那张大合影都说明了祖父的为人。

也因为这次意外,祖父命父亲将原件拿到故宫印刷所的工作室拍照,影印发行(图1-1,图1-2)。得到了想不到的帮助之后,仍然能在心里惦记着让文物嘉惠士林,这是使人赞叹的地方。

祖父一生致力于书,无日不亲笔墨。体会深切,譬如他批评自己习书的过程,先写魏碑,后来因为喜欢董其昌走过弯路,只是面貌拘挛,并不像董其昌。他由自己几十年中间写字的变化程度,去想古代的书家何尝不也是这样的。展览中有大张的《房彦谦碑》,是传世欧书中年代最早一件。是楷书,但好多笔画还存着隶的意思,因为那个时候本身是转化的年代,这就是当时通行的书体。

今年看中华书局新编的《故宫藏美》补入了几篇《故宫退食录》未收的文章,其中第一篇就是关于碑帖的,我父亲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书风的流行,不是说谁去学谁。还有就是说到字体的变化,就为了简便,他说边关的小官小吏,谁耐烦给你写篆字去做日常的纪录,这就是隶书流行起来的直接原因,再往后楷书、草书也都有使用方便这个因素在内。这是从人之常情考虑,我原来还真是没有看到别人这样讲过。

艺术评论:关于捐赠碑帖的事,据说是您祖父曾经和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有个约定,说日后会捐给博物院。这个约定有文字吗?还是故宫方面也有备案?

朱传荣:就是祖父与马衡院长口头的约定,没有任何书面文字。1952年,我父亲兄弟四人,朱家济、朱家濂、朱家源、朱家溍,在祖母率领下以欧斋所藏全部碑帖捐赠国家,说到底,也就是要重然诺,守信用。

(录音整理 实习生 唐雯)

责任编辑:An Jun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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