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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个由头说路遥

路遥去世后,就想写篇文章,说说这个人,总觉得不厚道,也就没写。现在是不是该写了,也不知道,既然《平凡的世界》电视剧正在播着,也还是个由头,那就说说吧。再不说,往后怕就没这个兴致了。

新时期以来,年龄不大而去世的几个著名作家中,我认识的,只有一个路遥。1980年,我在文讲所学习,其时文讲所还没有改名为鲁迅文学院,还在左家庄的朝阳区委党校,《延河》编辑部的路遥来组稿,我给了两个短篇小说,都发了且是头条。那时他还是个普通编辑。第二次见面,是多年之后。他在延安写完他的《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去北京送稿,从柳林过黄河,路过太原,我们几个朋友在一家不错的饭店请他。其时路遥已是名家了,我们还是把他当作朋友对待。他的憨直的弟弟,左一句“厄(我)哥有病”,右一句“厄(我)哥累扎咧”,全挡了驾,弄得大家了无兴味。又过了两年,《平凡的世界》获得茅盾文学奖,没多久便听说他去世了。

活活叫累死的,他的那本《早晨从中午开始》出版之后,我没看,内子看过报上的连载,这么给我说。她说她怎么也弄不懂这个陕西作家,家在西安,要写作了非得去延安,到了延安哪里不能住,非得住在窑洞里,住在窑洞里也行,明知晚上要加班,怎么就不准备些吃食,非得弄到吃多少天前剩下的霉窝窝头不可。写完一部长篇本当兴奋不已,为何竟厌恶到将笔从窗户扔了出去。

我是懂得的。改革开放后,新起来的这一茬作家,哪个不是心雄万夫,以为遇上了好时机。几乎是没费什么劲儿,写上一两篇小说,三四篇散文,一伸手就摘取了作家的桂冠,有的还是名作家型号的。正值年轻力壮,什么苦都吃过了,到了收获时节,怎么会吝惜力气。不说别人,我那时候就有过奋笔疾书,不知东方既白的经历。

路遥的个头,当属中等,壮实的程度,堪比巴尔扎克,我说的是巴氏那个有名的裹着长袍的塑像。就在我们相见的那年,他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了全国大奖,不久之后的《人生》,更是一举成得大名。又是获奖,又是走红,写长篇,正其时矣。猜想他的心志,定然是,文星高照,舍我其谁。

这一来,就不妙了。

路遥是个苦孩子,上过大学,怕没读过多少书,他的文学成绩主要得益于模仿。你看他的《人生》前面,引用的那句柳青的话,就知道这个题旨,是怎么来的了。不光题旨,最为明显的是语言,实相的生活场景,时不时来一句带哲理的警句,一看就是柳青《创业史》的路数。模仿是个起步,不能作为常态。路遥身上,有股子憨蛮之勇,不认这个理,认定一条道别人不可以走到黑,他是例外,可以从明走到黑,还可以从黑走到明。谁都知道,当年他心中悬着的鹄的,是那个茅盾文学奖。他要摘取这个最高的文学奖,将陕西的同侪们,远远地甩在老后头,让全国作家的眼睛,齐刷刷地朝陕西这边扭过来。

这就要说到相邻几个省份,文学传承的不同了。

模仿是那个时代的风气,非独路遥为然。山西的作家模仿赵树理,河北的作家模仿孙犁,陕西的作家模仿柳青。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文学也像传染病一样,谁挨得近谁就能得上。赵树理虽有土性,性格中有的是幽默,于是山西作家也下乡,只是下了乡绝不会太苦了自己。孙犁的风格是清丽、飘逸,你想让河北作家吃苦,他们还怕坏了自己的手气。陕西作家真不幸,摊上个柳青,那是个肃穆而又古板的人,于是陕西的作家,下乡就是下乡,吃苦就是吃苦,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当然,像有人说的,某位陕西作家,把下乡当作冶游,该是个聪明的例外。

光是吃苦,放不倒这么壮实的一个陕北汉子,还有我们的文学评论家们的鼓励或者是说蛊惑。要写厚重的作品,要写划时代的作品,要写死了以后能当作一块砖头垫在脑袋下面的作品。要挖掘,深深地挖掘,挖掘人物的本质,挖掘事件的底蕴。时代呼唤着史诗式的作品,人民盼望着新的鲁迅和茅盾。伟大的时代必然有与它的伟大相匹配的作品产生,等等,等等。

于是这个只知蛮勇的村里娃,知道光给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买两件新衣裳还远远不够,还要亲手织一件能罩得住天下的母亲和妻子的华丽的衣衫。于是这苦了再苦的村里娃,便只能一步紧似一步地,急惶惶地走向自己的终结。

三十多年之后,能这样谈路遥,还想说的是,纵有可訾议之处,他对文学的虔诚,那份执著,那份不舍的追求,还是令我敬佩的。这世上,创立不世之业的,总得是个非常之人。像我这样的平庸者,合该平庸地活着。

《平凡的世界》我没有看过,大致写些什么,还是知道的。电视剧的开头,是看了的,那个县城中学,大雪天开饭时的情景,早上几年,换在一河之隔的山西这边,我也是打饭中的一个。后面的情节,换台的时候,看过几个镜头,都马上闪开。实在没有勇气,回顾那个几乎把我毁了的年代。

《平凡的世界》里,最可贵的是一种激情,给个词儿,该叫做爬起来的激情。有人说像西方的《红与黑》,孙少平就是个中国的于连。我不这么看,《红与黑》写的是行走着的激情,不甘落后,不甘平庸,走向尊严,走向辉煌。现在的年轻人,怕很难理解那种爬起来的激情,几分的无奈,几分的乞怜,还有几分的睥睨,几分的仇怨。新改编的电视剧里,将之全归为一种志气,我不好说别的刻薄话,只敢说是因陋就简,化神奇为陈腐吧。

这样的电视剧,据说正在“热播”中。

责任编辑:An Jun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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