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慢待的孤独》
(点击试读)
生而为人,不是选择了孤独,而是被孤独所选中。
有一些孤独的时刻,像开天辟地过后荒蛮中的野火,寂寥、苍老又滚烫。
这是我的第二本书,它的源头也是那一点孤独之火。几年前,我常常在凌晨的三四点从噩梦中醒来。在黑暗中坐在床边时,我感觉自己正漂浮在一片大海之上——不是地球的那片海,那儿至少有边际;而是漂浮在另一个遥远的星球之上:那里只有无尽的水,没有陆地。
后来我给了自己一个长长的假期,走了一些地方,却依然在人群中感到孤独。我好像重新进入了一个奇异的青春期:没有偶像,怀疑标准,抗拒那些整齐划一或面目可憎的言论;过去种种,如梦幻泡影,是竹笋上褪掉的褐衣,而新的东西,又还没长出来。我就处在这样一个“A面是否定、B面是迷茫”的刀锋之上,灵魂整日不可安生,却又骑虎难下,无法放弃执拗的追问。
我试图找各种各样的人聊天,然后发现,真正能耐心倾听你的人,这世上排No.1的绝对是心理咨询师,那是他们的专业素养,而大多数人都活在自我的空间里,都很孤独。所以当我找到一位不错的心理咨询师之后,我又和她聊了许多次。说起来有意思,我大约有点心魔(谁又没有呢),但我并不是一个等待治疗的“病人”,其实我们的大部分谈话都和生活的哲学有关。有一次我问她:“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她直直地看着我,温柔地说:“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啊。”我不理解,再问:“什么意思?”她又重复:“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啊。”当时我感到失望和不屑:这叫什么答案!(虽然现在的我,认为这是一句很好的话。)
有一段时间,我想换掉自己的脑袋,因为总有人说我“想太多”,而我也开始羡慕起他们的轻松。毕竟,独自在刀锋上反复检验着什么,有时候的确是尖锐到难以承受的孤独。
就是在想换掉脑袋的同时,我开始写点东西。最开始是给好友唐小唐创业的网站写,写得不着调,主题散漫,最初的读者也仅限于身边的朋友,但他们很喜欢,我也稍微相信自己在多年工作技能之外,还有额外手艺。接着是给老东家网易女人写一些时评,时评关注的是社会现象,我必然要打通个体感受和社会普遍现象之间的筋脉,因为我无法写冷冰冰的理论,我必须要有感受——就像一个挑剔的制香人,一定要在大自然中切身呼吸到各种植物的气息和味道,才能做出植物香水来。再后来,财新网的编辑也约我开了一个专栏。我写得越来越多,我想过的许多问题,那些曾让我感到孤独的问题,一个个跑到了我的文章中。当然,在写作的过程中,这些问题又遭受了再次的疑问、观察、思索和梳理。
曾经的孤独,并没有割断我和他人的感受通道。相反,那段在孤独中沉潜于内心最僻远处的经历,不知不觉中给了我敏锐、悲悯、清醒和坚定。写作时,我在“自我”与“他人”的世界中穿梭,又让我找到了内在和外界的联结密道:我看到了个体孤独的无处不在,以及孤独与孤独之间终于能相互看见与慰藉之后的辽阔与平静。
当一个人孤独时,他/她并不是一潭死水。如果你去仔细分析“孤独”的成分,其中有许多强烈的情绪:对理解的渴望、对自我的困惑、对意义的执着、对愚昧的愤怒、对价值的珍视、对平庸的不妥协。孤独,并不是吞噬生命的黑暗,而是灼烤着生命的火,它是一种提醒,提醒着生命本应是:独立的、原创的、值得认真对待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他/她的意志,正是不可逃避的孤独,证明他/她是自己永不可替代的主人。在孤独的探索中,我有时觉得自己像《星际穿越》里的宇航员,穿过黑洞时,未知的艰涩和窒息过后,眼前突然出现无与伦比的景观,会超越之前所有想象。这时真想大喊大叫分享给其他人,然而能传递的很少。我只有乐观地去想:孤独的奖赏,大约每一个不慢待孤独的人,都能遇到。
感谢三联生活书店的李娟,她在孤独的某一天看上了我的文章,于是做了我两本书的责编(上一本是2014年出版的《只有时间不会撒谎》)。感谢那些有缘的读者们,我们在一路上是各自独立生活又相互观望和陪伴的关系。感谢我自己,作为一个并不十分高尚,甚至经常被各种低级趣味和人性弱点(懒惰、焦虑、恐慌、倦怠)诱惑的人,我也能与孤独为伍,写下书中这些文字。
也愿你不辜负生命中的孤独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