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拂行人首》
说到小思老师给人的感觉,钟晓阳曾用“温暖”一词,黄念欣则用“亲炙”形容,而我觉得最恰当的还是宋祁《锦缠道·燕子呢喃》中的那句“翠拂行人首”。小思老师曾另用笔名“明川”解读过丰子恺画笔下的这句词:“(我)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念曾拂我首的柳丝”。
我问小思老师最喜欢的作家是丰子恺还是萧红?她想也没想,直接答:“丰子恺!”我笑着接口:“不奇怪!”接着我又问:“您喜欢丰子恺,是更喜欢他的才华,还是更喜欢他的赤子之心呢?”小思老师这回笑而不答,笑得就像一个孩子。我想我得到答案了。
采访完毕,与中华书局的雅君一起陪小思老师用晚饭。一家二楼粤菜食肆,人不多,但菜很靓,大家边吃边聊,又聊了会儿叶灵凤,还有罗孚。小思老师跟我说,你要是不急着回去,楼下就有一间二手书店,总能找到一些不太好找的书,店主人还收养了十几只流浪猫,陈子善每次来香港都会光顾的。我当然说好好好太好了!
这家叫“北角森记”的二手书店果然名不虚传,店虽小,但一应俱全,竟被我找到了香港三联书店1991年修订第四版首刷的《丰子恺漫画选绎》,捧在手中一翻,真如小思老师说的那样,此书端的是“上好的纸,精美的印刷”,纸张虽因岁月流转有些泛黄,可无形中又添了几分古雅。说起这本书,编辑是大名鼎鼎的林道群,当时,他还是20多岁的青年人。
我很喜欢“香山亚黄”(黃炤桃)为此书作序的两句话:“意境的传达,引起读者共鸣时,其实也有相异之处的;不过这‘相异’是二重奏,是和谐,不是冲突。”“香山亚黄”称丰子恺的画与小思(明川)的文字融洽处,“为我们寻回了一份失去的古朴感情”,这话深合我心。
眼见今日香港的政治纷争,无非是各方各派均持“你必须同意我,你若不同意我,你便是我的敌人”之念。如果大家都懂得“相异”的好处与可贵之处,那今天的样貌便多是和谐,而非冲突了。随手一翻,便翻到“儿童相之十”——《十二岁与五岁》这篇,只见丰子恺先生画笔下,一位十二岁的姐姐正抱着她五岁的小弟弟,哄他睡觉。小思老师则对此画写下:“他们相依得找不出丁点空隙,仿佛充满了爱与信赖……”
我请小思老师签名,并叮嘱道:“一定要签明川哦!”她笑道:“这个老名字好久没用了!”但也欣然大笔挥就。我问道:“您有三个名字,本名卢玮銮,还有两个笔名小思和明川,您怎么用这三个名字?”“写论文用卢玮銮,写散文用小思,写丰子恺用明川。”这是小思老师的回答。
当天回深圳时夜已深,我坐的港铁即便不是末班车,也是倒数几班。我捧着新买的《丰子恺漫画选绎》读了一路,时而掩卷一叹,时而会心一笑,读到《再跋》:“二十年来,香港变化很大,人的心思、感情也改变不少。读者作者恐怕都已不惯这种迂回婉转的老笔法——在风中月下踱步沉思的日子,太古老!”
我环顾四周,一车厢的人不是盯着电视,就是盯着手机。这种情境,无论丰子恺先生的漫画,还是小思老师的散文,都是太不合时宜的底色——透着古,泛着黄。不过,我喜欢这种颜色,我喜欢这种相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