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
艾恺(Guy S. Alitto),汉学家,1975年获美国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现任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
《这个世界会好吗?》 (增订本) 梁漱溟 【美】艾恺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5年8月出版
“就算再过一百年,梁漱溟先生仍会在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不单单因为他独特的思想,而且因为他表里如一的人格。”美国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艾恺如此评价梁漱溟先生。一位是西方的历史教授,一位是东方的“大儒”,二者之间发生过怎样的连接?
1980年8月,美国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艾恺来华,曾经对梁漱溟先生进行过长达十余次的专访。此前,他已经创作了《最后的儒家——梁漱溟与中国现代化的两难》一书。随后,经过访谈后,艾恺又创作了《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晚年口述》。
2015年8月,《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晚年口述》推出增订版。8月29日下午,艾恺专程来华,做客三联韬奋书店,为中国读者讲述他眼中的梁漱溟。
在生活中实践 而非在学院中高谈
据出版方三联书店介绍,艾恺为此书订正了错讹,增补了若干珍贵插图和注释,并重新作序。在《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晚年口述》一书中,梁漱溟论述了儒家、佛家、道家的文化特点及代表人物,还谈及与诸多政治文化名人,并回顾了他一生的重要活动——任教北大、从事乡建运动、创建民主同盟等。艾恺认为,与许多20世纪的儒家信徒相比较起来,梁漱溟更接近传统的儒者,确实在生活中实践他的思想,而非仅仅在学院中高谈。
书名“这个世界会好吗?”,其实是一句经常被人们引用的一句话。
1918年11月7日,梁漱溟的父亲梁济正准备出门,遇到漱溟,二人谈起关于欧战的一则新闻。“世界会好吗?”父亲最后问道。儿子回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能好就好啊!”父亲说罢就离开了家。三天之后,梁济投净业湖自尽。
与父亲把死作为最有效的改良手段不同,梁漱溟以自己的生命去实现对儒家和中国文化的理想。艾恺评价,就这点而言,梁漱溟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加掩饰,点评毛泽东和蒋介石
回到35年前的那次访谈,艾恺说,访谈的头两三天里,梁漱溟多次提到佛家思想,这令艾恺大为不解,一个人怎么可以既是佛家又是儒家?后来才悟到这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特质。梁漱溟的佛家情怀使他能够超脱于世,一生始终怀持一种悲愿。这种悲愿既是佛家的,又是儒家的,这个“悲”是“慈悲”的“悲”,把世界和人生看得很超脱。“谈话之后,我发现梁先生表里如一,他的文章诚实地反映出他的观感,未曾因为要顺应时局而掩饰真心,我透过文字所见到的梁先生,与我后来实际上对谈的梁先生,是一致的。”
该书很大一部分是梁漱溟点评现代史上与自己有直接交往的重要人物,如毛泽东、周恩来、陈独秀、李大钊,还有胡适、蒋介石、李宗仁、白崇禧、冯玉祥等,还有与他一起从事乡村建设工作的朋友如晏阳初、王鸿一、梁仲华等。这些点评多数没有掩饰和修饰的痕迹。
谈到与毛泽东的交往,梁漱溟回忆两人1918年在北京大学时就相识了。但那时只是点头之交。20年后,梁漱溟到延安,在16天里与毛泽东有过8次交谈,有两次是通宵达旦。他回忆说“彼此交谈都很有兴趣”。1950年梁漱溟到北京,毛泽东提出要梁漱溟参加政府工作,梁漱溟未同意。梁漱溟说:“他想拉我拉近一点,可我不想靠近。”尽管不太高兴,毛泽东仍时常派车接梁漱溟到中南海聊天,有时候还留他吃便饭。但自从1953年9月那次激烈的冲突之后,两个人的私人关系就中断了。那以后,在公开场合见面时,毛泽东只是匆匆地与梁漱溟握一下手,说一两句话,“没有请到家里来坐下来谈话”。但梁漱溟评价毛泽东很了不起,认为“最伟大的中国人物恐怕还是毛泽东。”
对于蒋介石其人,梁漱溟认为,蒋介石这个人基本的问题是太自私,不信任人,而且从来说话都不算话。他自以为怎样最得计,其实是弄得众叛亲离。艾恺问:“您觉得蒋介石对中国,对中国革命有没有什么贡献呢?”梁漱溟回答:“他最大的贡献哪(笑),最大的贡献是造成了共产党的成功。”
佩服梁启超 很不喜欢康有为
在《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晚年口述》中,看梁漱溟点评学界名人更是觉得坦荡至极。
艾恺介绍,梁漱溟看重人品和道德,对于有盛名的大学者,梁漱溟多从人品这一方面来评价。梁漱溟多次说他佩服梁启超,喜欢梁启超,同时也多次说到很不喜欢康有为。梁漱溟披露了两件事:一件是,康有为在陕西西安的卧龙寺参观时,将寺中多卷珍贵的古版佛经装到他的骡车上试图盗走,后被人发现并追回。还有一次,康有为向一个银行家余凡澄“借”一幅十分名贵的字画,试图据为己有;余凡澄多次讨要不得,便不得不派许多人到康家强行索回。再比如谈到冯友兰,梁漱溟说:“他好像是儒家,好像是发挥中国传统思想,好像是这样,可其实呢,他的为人是老庄的吧,老子一派,他是有点‘玩世不恭’。”
梁漱溟曾经一度很佩服章士钊,可是在结识章士钊后,对他感到十分失望,因为发现章“生活很腐烂——吃鸦片、赌博、赌钱、嫖妓女,娶姨太、娶妾,一个、两个、三个,我很失望,我很不喜欢”。
梁漱溟也夫子自道:“我常说自己,有两个问题占据了我的头脑。两个问题,一个呢,现实问题,现实中国的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是一个超过现实的、也是人生问题,对人生的怀疑烦闷……两个问题不一样,一个就让我为社会、为国事奔走,一个又让离开。”
艾恺问梁漱溟一辈子最大的失望是什么?梁漱溟回答,没有失望,“因为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1987年,梁漱溟最后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这位曾经想出世,晚年仍视佛学为思想根本之一的儒者肯定了自己行动的一生:“我不单纯是思想家,我是一个实践者。我是一个要拼命干的人。我一生是拼命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