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半个多世纪前的那场持续八年的生死搏斗早已有不少文学作品进行过全方位的描写，但战争留给我们的思考像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一样，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中国人民在这场战争中激发出来的爱国主义情怀、英雄主义精神、足智多谋的韬略和致善致美的人性，并不会由于时间的推移，环境的改变，物质的丰富而随风飘散得无影无踪。因为战争造成的深远影响已经融入民族的躯体，化为血肉的一部分。即使年轻的一代有人已厌烦重提旧事，尽管日本的反动分子千方百计想抹杀侵略的事实，但历史不会改变，远距离地观照还会发现我们原来不曾看到的东西。尤其在生活日益全球化的今天，在追求人类和平、进步、发展的世界潮流中，从更为宏大的视野来回观这场战争，将会挖掘出新的宝藏。张宏志的长篇小说《血色黎明》正是基于这样的意图创作的。

《血色黎明》  张宏志【著】 华文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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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黎明》是一部全面反映华北冀南敌后抗战题材的长篇小说，它以细腻抒情的笔调，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冀南军民英勇顽强抗击日寇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愤怒揭露和控诉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者惨杀中国人民的罪行，热情欧歌了抗日军民不畏强暴、不怕牺牲、浴血奋战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是一部弘扬主旋律的作品。作品以冀南地区滏阳县游击大队发动和组织群众抗击日寇的活动为中心，塑造了一系列血肉丰满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这里有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有普通战士，有农村老百姓里的抗日积极分子，有日军驻滏阳县的司令和小队长，有日军翻译官和普通士兵，有伪军大队长和特务队长，有叛变的抗日区长，还有评剧名旦，富商小姐，社会底层的日本姑娘和中国姑娘等，作品揭示了这些性别不同、身份不同、政治倾向不同、性格不同的人物在战争环境中不同的生存状态和情感取向。作者在“后记”里说：“如何写出自己的特色呢？我的想法就是要用现代观念、现代视角去观照七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不是单纯地为战争定性，而是把战争作为一个舞台，一种氛围，关注人情，着重刻画人。通过战争中人的生存状态和命运际遇，凸现他们的精神和灵魂。”由于作者的思想从几十年流行的传统人物模式里解放了出来，因此作品着力挖掘了无论英雄还是叛徒，无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的心灵深处的情感积淀，描绘了在特定境况下的情感的宣泄和释放，这正是人区别于机器的最根本的特征。在文学作为政治工具的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文学的“一体化”框架反对写人物形象的复杂情感，不容许所谓的正面人物有思想斗争过程，不容许所谓的反面人物有良心发现的可能，把一切人道主义的表现都视为资产阶级的东西而拒之千里之外，这样违背人性的作品怎么能有可读性呢？《血色黎明》的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它对人性的深入揭示，对爱情亲情的细腻描写，触动了读者灵魂深层的最敏感的区域，唤起读者谁也体验过的父女之情、母子之情和恋人之情，从而进入情感世界的欣赏共鸣，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

沿着揭示战争中人性的这条线索，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刘之维身为投靠日寇的大汉奸警备队长，当发现割断电话线的人竟是背叛他参加游击队的女儿刘绮云时，不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虎口，就冒着危险隐瞒了事实，体现了真挚的父女之情；吴大妈自从在贫病交加难以为生的处境下，忍痛割爱用抓阄的办法卖掉了小儿子后，积成一块心病，总以为家是东北的冀南四分区专员李启明是自己的小儿子，几次欲问却止，直到牺牲也没有弄清真相，在心灵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体现了真挚的母子之情。作品对恋情的描写是通过四对中国青年和一对日本青年来完成的。身为抗日区长的王鹏被敌人抓获后经不住严刑折磨，以出卖七名抗日积极分子的惨痛代价当上了伪情报处副处长。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忘怀他和吴雨花那甜蜜的恋情，冒死救出了关押在监狱里的雨花，闪现了人性的光辉。刘琦云尽管对吴大雨倾慕已久，两颗年轻的心经受了战火的洗礼也连在了一起。在得知杀死他父亲的正是自己的恋人时，思想上对大雨的感情总觉得别扭。从理智上她明白汉奸父亲该杀，但父女之情毕竟难以磨灭。经过时间的冲刷，最终仍然和吴大雨结为夫妻。这些描写都是对类型化脸谱化人物的反拨，不但真实感人，而且丝毫也不会贬低或拔高人物形象，有力地揭示了战争中的人情美。作品对于身为区专员的李启明和身为县委书记的扬剑二人的爱情描写，令人荡气回肠，感慨不已。他们两次准备结婚，都因特殊情况而中断。第一次由于战事紧张，二人从大局出发，自觉推迟了婚期，各自奔赴抗日前线，第二次由于扬剑受伤，随后李启明就被抓进监狱。他们把彼此的思念都写进事先准备好的鸳鸯日记本里，书中用大量的篇幅记下了各自的日记，反映出共产党人内心世界的纯洁高尚和对恋人的缠绵悱恻情意。扬剑深知李启明作为要犯一定会被处死，她心焦如焚坐卧不安，日夜牵挂。正像“九叶诗人”穆旦的爱情诗中所写，热恋的双方都是燃烧着的自己一样，她的理智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烈火，坚决要去探监，无论如何要在死前见上一面。她清楚这时去等于是自投罗网，甚至在偷穿几道封锁线时可能遭遇不测，但她义无反顾。尽管没能和李启明说一句话，但彼此的眼神已经沟通了心灵。她和刘绮云关于初恋的那番谈心是那么富有诗意，那么浪漫，那么甜蜜，那么富有哲理，足以震撼一些游戏爱情的青年男女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

小说具有创新意义的是描写了一对日本青年的爱情悲剧。小林一男本来是位文质彬彬的大学生，和海边的农家姑娘藤原千鹤已定终身当他们正徜徉在爱河里的时候，小林被征入伍来到了中国战场。由于善良的本性，他不忍心屠杀中国人而忍受着灵魂的煎熬。终日神情恍惚，萎靡不振，怀揣千鹤的照片不时偷看。他把这种相思寄托到了一位酷似千鹤的中国姑娘千荷身上。在日寇集体屠杀村民时，他看到嗜血成性的日军小队长松本次郎杀人如麻，吓得跪倒在地，立刻遭到松本的毒打。在松本的威逼下，他举刀砍死了一位女人，不料这正是千荷姑娘。自此他的精神彻底崩溃，最后自焚身亡。他的恋人藤原千鹤为了寻找他来到中国，被骗成为慰安妇，亲眼目睹了小林的惨死。在游击大队长吴大雨攻进城里搜到日军司令大井中夫的住处时，她机智地用眼神暗示大井中夫的藏身处，一方面保护了游击大队长的安全，同时也使日军司令罪有应得被炸死，然后她坦然自杀。对这对日本青年的描写开掘了作品的思想深度，使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增添了新的光彩。今天人们已经深刻认识到，那场旷日持久的侵华战争受害的并不只是中国人民，而成千上万的日本人民也倍受了战争的摧残。战争的罪魁祸首只是一小撮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广大的日本人民是无辜的。维护世界和平是全人类的共同愿望，这正是国际主义精神的具体体现。

作品中对于小林和千鹤的爱情描写给人留下了最为深刻感人的印象，最大限度地调动起读者丰富的想象力和联想力去神秘美好的精神天地里漫步遐思。无论是日本海湾那洁白的沙滩，茂密的松林，碧绿的茶园，还是中国冀南荷泽村畔的千亩荷塘，莲叶吐翠，荷花竟放，鱼戏蛙鸣，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自然环境，都是人类美好的生存家园。它孕育了千荷和千鹤这样聪明美丽纯洁善良的姑娘，也孕育了小林的爱情，他们是中日人民普通群众的代表。如果没有战争，他们的生命会在经济建设中享受自己劳动创造的快乐和幸福，享受婚姻生活的安逸和充实。是罪恶的侵略战争破坏了和平安逸的生活，夺走了年轻的生命。这怎能不激起人们对侵略战争的憎恨，唤起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呢？

以上这些分析，都是作品借助具体人物形象和物像对人性人情的外化。任何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都有一条沟通作者和读者心灵的纽带，这条纽带就是作品中蕴涵的普遍的人性人情。如果把这些具体生动的有形有色的意象抽取干净，那么爱国主义也就成为一句空话。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如果没有对家乡、对亲人、对恋人等具体对象的挚爱，如果缺失宽广深厚的人道主义情怀，又怎能用真心去爱国呢？我国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很长时期内，最缺失的就是情感教育，现在中学语文新课程改革首先强调的就是培养学生丰富的情感世界和博大的人文情怀，做人首先要有一颗仁爱之心。正像有首流行歌曲所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空间。”

《血色黎明》从宏观上讲，惊心动魄地描绘了华北冀南敌后抗战波澜壮阔的壮美画卷，别出心裁地谱写了烽火岁月的青春之歌。不愧是一部结构严谨、扣人心弦、催人动情、富有创意的优秀长篇小说，在抗战题材的文学作品中独树一帜，它像一面猎猎迎风的大旗，飘扬在文学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