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仁恕：带读者走进明清女人的优雅世界

《奢侈的女人：明清时期江南妇女的消费文化》巫仁恕著/商务印书馆2016年8月版/19.00元

巫仁恕，我国台湾大学历史学博士,“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为明清社会经济史、明清文化史、中国城市史。

■受访人：巫仁恕（历史学者）

□采访人：郑杨（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对巫仁恕来说，研究明清消费文化是一件越来越有兴致的事儿，他在这方面也颇有成果，已经出版了《品味奢华：晚明的消费社会与士大夫》《游道：明清旅游文化》《优游坊厢：明清江南城市的休闲消费与空间变迁》三本书。作为我国台湾大学历史学博士、“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巫仁恕认为以往明清史的研究多着重生产关系与市场流通的问题，却忽略了消费面向，然而消费文化其实更能反映当时社会的经济与民生。晚明不同于宋元在消费上多关注于日用品，而是出现了不少奢侈品的消费，且晚明消费的规模远比宋元时代大得多，这反映出晚明社会经济与文化蓬勃发展的实况。巫仁恕还说，自从研究了明清消费史和消费文化，陪老婆大人逛街也变得有趣多了，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女性在消费中的地位有了全新的认识。他意识到妇女的消费文化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不容忽视，这也是他写作《奢侈的女人：明清时期江南妇女的消费文化》一书的初衷。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巫仁恕还强调，人们对奢侈品的追求客观上扩大了商品市场、刺激了商品的生产和流通、促进了手工艺业的进步和手工艺人社会地位的提高。因此，奢侈在他的书中是个中性的词，并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浪费和炫富。

从女性视角探讨明清消费文化的历史

□您这本书是商务印书馆“大家小书”系列中的一种。就是大家写给普通大众看的。您是怎样把握写作尺度的，怎样在通俗易懂，吸引读者阅读和保持学术水准与独到深刻见解之间达到一种平衡？

■其实这本书是我第一本通俗的著作。撰写之初因为已经将读者设定在一般人，所以撰写时尽可能用通俗的语气，而且尽量避免学术论文写作常出现的过多引经据典的书写方式，只选择那些较具代表性又容易让读者理解的历史文献。写作这类的书籍其实还有另一种乐趣，就是让我们这些学院派出身的作者，可以摆脱学术书写的框架，更自由地尽情发挥自己对历史的新诠释。

□从书名来看，奢侈和女人两个词联系起来，似乎给读者一种很不好的联想。奢侈消费往往受到主流意识的批判，女人的奢侈消费更加为世人诟病。您书中观点与众不同，似乎认为奢侈消费有时并不是一件坏事儿？

■这本书的书名之所以命名为“奢侈的女人”，其实是为了吸引读者的目光而刻意如此命名。然而，我这本书的主旨与书名给人的印象恰恰相反。我最初写作的动机，一方面是希望让大众读者注意到女性历史的面向；另一方面则是藉由女性的例子来凸显明清消费文化的历史地位，亦即笔者所谓的“消费社会”形成于晚明时期的说法。

□您在书中谈到明清时期妇女社会地位低下，经济能力有限，她们又是怎样进行奢侈消费的？对当时的社会经济到底产生了什么影响？

■晚明以后江南妇女能够从事奢侈消费者，并不局限于富有的社会阶层。之所以如此，势必与妇女收入提高有关。如同英国在18世纪发生所谓“消费革命”的现象，但是这段期间工人的工资所提并未有明显的增加，又如何能形成如此高的消费力呢？英国史学家后来发现是因为妇女的劳动力投入生产，因而提高每户家庭的收入，才会导致有如此高的消费力，学者称之为“勤劳革命”。其实明清妇女在“男耕女织”的分工形态下，也投入劳动力于纺织业，因而增加了家庭收入。江南的史料甚至直接指出从事纺织的妇女在消费上更为大气，所以不能小看妇女劳动的收入。

奢侈是个中性的词，并不只代表浪费和炫富

□您认为明清形成奢侈之风的原因是什么？那时侯的奢侈有什么特点？当时的奢侈之风对当代中国文化发展有影响吗？

■如果从当时的社会、经济与思想背景来探析的话，至少有四个方面的发展，是足以带动消费风气与消费大众的形成。包括了商品经济与国内外市场的扩展、城市化的增长、家庭收入的提高，以及浪漫情欲观的蔓延等。当然，明清时期的奢侈消费不可能和当代的消费行为与社会风气完全相同，不过，“奢侈”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特殊性的标志，却在不同的时期断断续续地出现过。当代的中国，奢侈更成为常见的批判用语。中国大陆自从1980年代改革开放后，每年的国民生产总值(GDP)几乎都有两位数的增长。巨额的商品交换不仅意味着物资的流通，而且还滋养了个人的消费欲望和新的社会网络。1990年代末已有西方学者断言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消费革命。近年更有新闻提到：中国将在未来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一大奢侈品消费国。尤其是江南地区城市人口的消费力更是惊人，可以作为中国奢侈消费的代表地区。造就今日江南经济奇迹与城市居民消费革命的原因，如果从历史的角度作观察的话，其实可以从明清时期江南的消费现象看出一些端倪，也就是说当今的现象其实是长期历史发展的结果。

□很多人认为奢侈消费是很不理性的，超出人们生存发展的需要；富人的财富应该更多地投入到公益事业上，这样才能避免两极分化，造成社会矛盾的激化。以您对奢侈消费的历史研究，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从历史的经验来看，吃得好、穿着体面、住得舒适等想法是人类的本能欲望，而这类欲望不可能完全禁制或消失。中国历史上即使曾经出现过士人的论著尝试将奢侈现象在观念上“去道德化”与“去政治化”，但一直无法如近代西方将奢侈理念中立化，于是社会一旦出现脱序的事件时，奢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若细探究后就可以明白，其实奢侈消费并不是造成贫富差距加大、社会两极分化的“因”，相反的，奢侈消费可能是上述现象所形成的“果”。奢侈消费确实也会带来不好的社会观感、加深社会矛盾。不过，我认为奢侈消费应视之为中立的现象，但是炫富、炫耀性的消费行为才是激化社会矛盾的元凶。亦即消费更好的物质产品这种心态并非是不道德的想法，但炫富的奢侈消费确是不可取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