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诗人中的“哲思者”

《眼睛后面》，李立扬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在当代华裔诗歌界，李立扬是绕不开的一位作家。华美文学研究者周晓静称，他是美国当代最有特色、读者最广泛的诗人之一，汤亭亭、林小琴等华美文学前辈都对他颇有赞誉。

《眼睛后面》是李立扬的第四部诗集。前三部分别是《玫瑰》《在我爱你的这座城》《我的夜晚篇》。跟前三部作品相比，《眼睛后面》展现了一个特点：强化了非凡的诗艺和玄想的诗意。李立扬前期的作品经常涉及族裔、家庭、历史、身份等外在于“纯诗”的因素，但在《眼睛后面》里，这些都极大地弱化了，或者可以说，如果实在不得不涉及的话，那么李立扬也会用成熟的诗艺来“包装”它们。在这一部作品里，这些内容都不多，反而“诗”的形而上的敞开、“诗”向内部心灵的探索、“诗”的澄明，是这部作品的重头戏。

为了说明《眼睛后面》与前期作品的这种不同，在此举个例子。《玫瑰》这部诗集里的名篇《礼物》被誉为“英语诗歌里表现父子之间真情的佳作”，叙述的是父亲为拔出七岁儿子手上的铁刺：“为了拔出我手掌上的铁刺，/父亲轻轻地讲一个故事。/我望着他可爱的脸，/不看手术刀口。/在故事讲完之前，他已经/去除了我以为会置我于死命的铁刺……”

抒情与叙事交杂，是这首诗的表达特点，通篇散发温馨之感，流露出华裔族群常见的家庭氛围。但同样是回忆家庭（父亲）的主题，到了《眼睛后面》却大为变样。诗集里的《我甜蜜的伴奏者》这首诗是一个代表，里面父亲是这样说的：“我不需要听你的分类：神圣/亵渎，具体/抽象，自我/无我，自然/不自然，过去/现在/未来。”

这些尽是抽象话题、矛盾概念、玄学思考。这样的话，在李立扬前期的作品中是不可能出现的。实际上，《眼睛后面》已经很少出现家庭（父亲）这样的主题了，华裔诗歌中常见的族裔、历史等在李立扬的笔下也淡化了许多，这充分说明了他对这类话题的克制。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李立扬在华裔诗歌界中独树一帜地创造了一种诗歌的风格。

促成他这种转变的是他对诗歌的成熟思考。《眼睛后面》是这种思考的结晶。但思考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段过程。过渡期的典型作品便是他的第三部诗集《我的夜晚篇》。这部诗集的名字有深意，因为诗人创作时患上失眠症，通宵难眠，一夜夜地构思诗作，所以才说是“夜晚篇”。在一晚晚的沉思、“苦吟”中，李立扬开始玄思，抽象地追问宇宙万物、因果、心灵、自我等形而上的话题，由此进入了不一样的诗歌境地中。正因为此，李立扬被某些评论家视为爱默生式的超验主义者。《眼睛后面》的基调便是由这种诗歌取向奠定的。

从语言入手，李立扬要达成的是诗人向无限界、向生命本源、向诗歌力量的亲近。这些问题是大部分华裔美国诗人没有特别思考的，或者说有思考但没有办法来作答、来凝结成作品。唯有李立扬做到了。

如何严肃地呈现诗，如何扩展诗的纯粹艺术性，如何抵御附加物的“侵袭”……这是一种剥离的艺术。其实这也就是一种诗歌思维的革命，从历史、外在的思考变成  “哲学地思”“玄思”，从而将诗人驱向一条诗意的冒险之路，“走上从可感之物到概念之物、再到无概念之物的精神旅程”。从这个意义上说，《眼睛后面》是李立扬诗歌的“冒险”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