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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兰妮:走到野地里去,自己点起一盏灯、一堆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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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灵光》,李兰妮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我真的害怕。”

新作《野地灵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中,作家李兰妮用这句话作为首章的标题。这也是继《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我因思爱成病——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之后,她第三部关注精神疾病的作品。

在身患重度抑郁症,依靠抗抑郁药物治疗了12年后,李兰妮决定去精神病院住院。即使对于长期呼吁人们关注精神健康,在病情稍缓的时候就为此四处奔走、演讲的她来说,作出这样一个决定,也是艰难的。虽然改换治疗方式可能对她的病症有效,但这一环境对于情绪高敏感的抑郁症患者来说,其实充满了未知因素。

那么,为什么要去?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由于科学技术的不断成熟和文明程度的提升,精神病院的管理趋于文明。“很早之前,我就开始关注国内外对于精神疾病治疗的手段和方案。”李兰妮说,“我想自己亲自看看,国内的精神病院到底是什么样的。”一次在作协会议上的讨论,则直接启发了李兰妮:对她这样本身就是患者的写作者来说,这不就是一种“深扎”的方式吗?她在会上当场提出想去住院的想法,被不少作家朋友劝阻,但这个念头,却深深扎入了她的脑海。一次电视台的采访,也像火光一样点燃了她的勇气。在关注抑郁症的选题中,电视台去精神病院采访,却始终没有人愿意以患者的身份出镜。李兰妮壮着胆子答应了他们的拍摄要求,心里却升腾起一个问题:真的这么可怕吗?她下定了决心:“于公于私,我都想去看一看。”

为了替自己做好准备,住院之前,李兰妮做了五个月的准备:把家的钥匙多配了两把,换上布鞋,把身份证、银行卡等证件放在一个轻软的巴掌大小的便携包里,碗是塑料的,勺子是木制的,头发剃得极短,“为的是住院的两个月不剪发,不吹发。万一不慎卷入斗殴局面,不致被人揪住头发暴打”。

打心底来说,李兰妮和许多普通人一样对于精神病院存有天然的畏惧。外界的人们对于精神病院知之甚少,真正的病人、家属对此讳莫如深,与之相随的则是广泛流布的关于“疯人院”的各种传闻。因为罹患癌症,曾经的肿瘤专科医院住院经历并未让她感到害怕,但这次,她在住进多人病房的第一晚,就想转身逃走——“睁眼,感觉房顶是斜的歪的,闭眼,感觉头上一个黑怪物窥视我”,“黑暗中,人脸会不会狰狞?”“我紧贴墙壁,恨不得变成墙上一幅涂鸦”……与根据自身经历写就《钟罩》的西尔维娅·普拉斯类似,抑郁症对李兰妮来说始终是一个阻隔并扭曲着外在世界的“罩子”。身处精神病院时,李兰妮需要不断打破“钟罩”所造就的种种无形干扰,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困难的。“在医院里时候,我时常有一种恍惚感,觉得自己好像活在像《楚门的世界》中那样被人时刻监视。病院里年代久远的楼房又让我总觉得好像身处希区柯克的电影里,其实当时心理上已经受到了影响。在精神病院,我感觉浮动着一种和外面不同的气场。”这些周遭环境对于心理的影响,是她最初没有料想到的。在这样的困难中,她不断给自己打气,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展开观察。

如今我们所看到的《野地灵光》,记录了李兰妮在广州和北京两次住院治疗的过程,也形成了对于精神病院的一部微观察:她以充满平实细节的日常刻画,为人们印象中被扭曲的精神病院、精神疾病患者“祛魅”。作品同时通过每章节后附的医学选摘和历史闪回,对于中国建立精神病院的百年历史进行回溯。“在我记忆所及,我还没有看到过这样以非虚构的方式来处理精神病院或者精神病人这个群体的作品。”在这部作品的研讨会上,中国副主席李敬泽说:“关于精神疾病的书写和认识,特别重要、特别珍贵。在这个领域里,兰妮写了重要的、具有开拓性的《野地灵光》,像是作者自己走到野地里去,自己点起一盏灯,点起一堆篝火。让我们满怀敬意,也让我们郑重地看待这部作品。”

于李兰妮而言,“野地”代表的是精神疾病患者的无助感,在精神疾病的领域中,他们如同站在未开垦、苍茫荒凉的荒野里。作品里,她在对一个个病友的速写中展现了他们正在经历的精神困局:严重强迫症、梦魇障碍、额颞叶性痴呆、创伤后应激障碍、酒精成瘾、精神分裂症……因为种种因素,他们在社会上是隐匿和不被关注的人群。无论是病人自愿,还是家属要求,李兰妮在相关统计中看到,92%的严重精神疾病患者没有接受治疗,这意味着只有8%的患者接受了治疗,真正进入精神病院进行系统治疗的患者更是少之又少。在这些病人所处的“荒野”中,从事精神疾病治疗的医生是他们的“灵光”。

从药物治疗,到包括电击治疗在内的物理疗法,以及各种艺术方式的疗愈,李兰妮在精神病院看到的,是一颗颗困顿挣扎的心在努力寻找光明。“学唱歌、画画、跳舞,还有像《人鬼情未了》里那样学泥塑,在不断的尝试中,每个人都在试图找到对自己有用的治疗方式。”她说,“每一个精神疾病患者的情况都不一样,即使同属于躁郁症或者精神分裂症,病症不一样,吃药的药量和搭配都不一样,适合他的疗愈方式都不一样。”

《野地灵光》的读者会发觉,作品中写到的许多患者年纪并不大,这与李兰妮在门诊所观察到的情况是一致的:在家属陪同下寻求医生帮助的,大部分都是比较年轻的患者。“我遇到的很多病人都是学生,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都有。这并不是说年轻人就发病率高,而是意味着从学校到社会,人们开始对精神疾病投以关注,不少年轻人也有自救的想法,愿意接受治疗。”

其中李兰妮所写的小蘑菇,就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大一学生。因为被妈妈过度保护,二十多岁的小蘑菇还不会洗衣服,学习是她多年来唯一能做和需要做的事。因为学业和来自家庭的压力,小蘑菇得了厌学症,在精神上彻底抵触和学校相关的人和事,不时陷入崩溃。在医院接受系统治疗后,她的情况不断好转,学校也因此专门在学校配备了心理医生,更多关注大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这一代的孩子,可以通过网络以及很多方式来吸收知识。他们的知识面也许比父母辈、祖父母辈要宽得多。只是他们还没有确定那种所谓的‘安身立命’的东西,他还在寻找他的道路。强迫他选一条路,或者对他的世界无所顾忌地破坏,是一种野蛮粗暴的侵犯。”在这些孩子身上,李兰妮看到的是缺乏精神卫生常识的情况下,不少家长对于孩子近乎病态的过度控制和强迫,“他们其实才应该去看看医生”。

“在孩子们身上,我也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从一开始入院连话都不会说,到后来和其他病人自如交流,并由几个年轻人组成“小合唱”,用音乐疗法来自我治疗,李兰妮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种被拯救的可能。“看着他们,好像就看到了光亮,这么年轻的生命重新拥有了朝气,这让我感同身受。”李兰妮说,“一代真的比一代强。看着他们,我常会想到是中国精神病院成立至今的艰难曲折。看到他们的快乐、他们的歌唱,我的心和他们的心是呼应的。”

当我们从文学的角度试图进入精神病患者的世界时,时常会产生一种尝试深入分析、剖析的意图,这种在特设立场下形成一定指向性的写作,在李兰妮看来其实会导致对于精神病学的误读。事实上,如北京大学第六医院教授黄悦勤所言,精神学科到现在仍旧落后于其他各学科,虽然有很多相关研究和理论指导,但临床上仍多以症状学、现象学为依据进行诊断。在第11版国际疾病分类中,精神分类下拥有700多个小类,“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很客观的指标,所以穷举了所有症状”。

因为写到了大量医学专有现象和名词,为了帮助读者理解,李兰妮查找资料,补上了许多注释,“你有没有发现,许多注释里写着这样一句话,‘病因仍存在争议’”。当很多情况下,医生都无法做出正确的心理分析、不能给出真正对症的心理治疗方式时,以写作者的立场来揣度、推测和判断,能拥有多少合理性?这个问题,李兰妮曾无数次自问。从市场角度而言,她见多了为应和读者阅读趣味而刻意尖锐、刻意制造人性黑暗和矛盾的写作,但当自己真正摆脱于这种“人云亦云”,学着从精神病学的角度开始漫长的学习时,却感慨道“我没法做刻意的剖析,也不配写那些个‘金句’”。这一点,身为十几年患者的李兰妮最为清楚,“当面对真正的精神病学时,你没法用以往惯用的小说、散文的方式来处理和对待,精神病学勾连着许多学科,要先从生物学、基因学入手,这意味着大量学科知识,同时也关系着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的诸多因素,如果你不彻底理解,你就无法切入,无法做出正确的描述。”

李兰妮的审慎,不仅来自她与精神病症长期搏斗所积攒的实际经验,更来自于她对于读者的负责——她深知自己的作品面对着的不仅是普罗大众,更是于精神疾病困扰中孤立无援、亟待援助的病患,丝毫马虎不得。在她看来,那种在写作中自作聪明地硬下结论,或者对着别人指指点点的方式是完全不负责任的,“我甚至觉得,当一些人在把自己所拥有的话语权必须推到极致、总喜欢将自己的观念强加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这个人是有精神方面的障碍的。”

于是,在《野地灵光》中,她屏蔽了几乎所有出自自身的评价和判断,所有描述都是平白铺叙,唯此,她才觉得能够贴近于精神病学在医学上的真实一面:“写完之后,我的任务就是一遍一遍地读、改,直到觉得自己能够深入浅出地用直白的语言来进行描述,我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作家的任务。其他的,应该留给读者来思考、来判断。”

对每个精神疾病患者而言,“灵光”的意义也许并不相同。对李兰妮自己来说,灵光也来自她的小狗乐乐。作品扉页,她将这部书献给自己的儿子周小乐乐。旁人也许永远不会明白这只名叫乐乐的京巴犬对于李兰妮的意义,作为李兰妮的治疗犬,乐乐曾陪伴了她生命里最黑暗的日子,并在这三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成为李兰妮的精神支撑。在精神病院住院期间,李兰妮没法和乐乐在一起,于是在学泥塑的时候,用彩泥捏了一个小乐乐,和自己日夜陪伴。《野地灵光》快写至尾声的时候,乐乐的突然离世,给李兰妮带来了沉重打击。但她也在多年不会哭泣、不会流泪之后,在此刻终于放声大哭——周乐乐是她的医生,医治她受伤的心灵,教她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乐乐的离去,也意味着李兰妮在这一题材创作上的收尾。但是她依旧说:“身在旷野的人啊,面对黑暗孤独,你一定会害怕,会绝望。但是,你一定要相信,野地里,一定会有一束灵光为你而来,陪你走出无人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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