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游戏，你可要挺住”

《少年鼓手》，残雪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残雪新作《少年鼓手》中有一个短篇《沼泽地边的雷火与荠叔》。文中人物雷火在陷于沼泽地、鳄鱼来临时，心情翻江倒海，时而惊怖，时而又平复如初，然而车夫对他说：“雷火，这是游戏，你可要挺住啊！”

这真是一句寓言式的话语，用来表征这部集子再好不过了——《少年鼓手》纯粹可以看做是残雪的文字游戏，其令人窒息的含混、朦胧、不可解，要求读者、考验读者。一句话，阅读《少年鼓手》，需要一种自我坚持——“这是游戏，你可要挺住”。

这一游戏性的文学文本具有一种鲜明的整体风格特征，那就是：扭曲。凡小说的构成元素（人物、对话、情节、时空、环境等）以及很多我们认知范围内的小说品质，都在扭曲，都在变形。面对这样的文本，我们固有的对文学规律的掌握、对文学技巧的认识都在消解，本能地感到陌生、新奇、慌张、不适应。残雪追求的就是这种与我们的阅读经验“短兵相接”的境界，她的作品对读者是有要求的。

残雪是语言的叛逆者、操控者，但首先是因为她对语言的弹性以及孕育其中的可能美感，有深刻的体验。小说集《少年鼓手》中的语言充满跳跃、反常规、荒诞性。这似乎是梦呓，又似乎是自我言说，语言的那种明晰性，全都被置换成为一种模糊的指涉。残雪要的就是这种“残缺性”的语言结构，然而正因为“残缺”，一种独特的语言美感便在罅隙中生发。集子中《女王》有这样一段话：“当大家问他女王在哪里同他辩论时，这家伙居然带着一群人走进厨房，指着那口熬粥的铁锅说：‘这就是她，我们总在厨房里争吵。’人们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明白，朝他竖起大拇指，说：‘好福气。’”我们无法清晰地判断出这样的语言方式的意义指向，但又无法忽略其中的诗意与特别的意味。

这部小说集基本上每一篇都有一个神秘的东西笼罩在文本叙述中：《发展》里是永生鱼，《绿城》里是“入口”，《母亲河》里是黑影……有时候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文本中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便可见地营造了神秘的氛围。这种氛围的笼罩，就更加增添了文本的模糊性。但是，这种神秘又非单一的，有时候与其说是神秘，不如说有些哲思的意味。劳伦斯曾感慨过，哲学与文学的分家，是世上顶大的不幸。残雪的文学创作表明，她力图在自己的作品中实现两者的聚首。这重努力增添了文本的思想厚度。

《少年鼓手》中的每个小说，看似很松散。人物的出现与离去，同样突然，几乎没有逻辑可言；人物的行动并没有明确的目标，迈开一步就是一步；情节线索十分模糊，找不出强有力的联系。这么松散的结构，只是靠着语词的推进，才勉强形成了一个整体结构。残雪有个文学论断：“在高级纯文学中，存在着另外一种故事性，另外一种隐藏的结构。”要找出这个隐藏的东西，当然是很不容易的，但是最不容易的是，每个人找到的结构会是一样的吗？从这个意义上说，残雪的文本是非常开放的、不稳定的。

所有这些“荒诞”，造成了小说的一种品质：超强的实验性。也就是在这样多重荒诞的相互衔接、深层互动中，文字又荡漾出生命力。其实，残雪的小说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不是所有的万物经过扭曲后，才能见识到本真。万物必须扭曲，文学也是如此。文学的坚硬外壳必须扭开了、敲碎了，才可以露出一重新的美学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