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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回响》记忆的不可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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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东西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东西是中国先锋文学中的代表作家,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钻探文学创作的多种可能性,不断拓展新的叙事方式:《肚子的记忆》叙事视角的不断流转;《商品》对个人生命旅程的戏谑、发散、变形与拼贴;《后悔录》主人公“向内”不停地“后悔”。东西多年一直对人性不断探索和挖掘,他在中国式的众多情感背后发现“后悔”的文化逻辑和人性魅力;《篡改的命》中汪长尺为了改变身份与命运,在诸多纠结之后选择将儿子送养。《回响》则继续深耕,将人性开掘到了全新的高度。

张燕玲从《回响》看到了冉咚咚对案件的尽职尽责,以及多面女性角色的呈现。当我们聚焦于夏冰清这样的物欲女性,我们发现她们是被金钱和物质包裹着,装扮成可人、供人观赏与娱乐的“女性”。但这不是一个有关美人如何成为玩物的故事,它让我们逐渐深入,剥开这层“奶油”。当我们手中握住冉咚咚的“记忆之核”时,我们会惊喜于荆棘丛生的小说之下,原来隐藏着期待与曙光。冉咚咚与丈夫博弈,对他侦察、试探,将平凡的日常、无边的琐事小心翼翼地一一勾勒出来。

在认知心理学领域中,记忆被定义为“计算机文件,这些文件被储存在内存之中,当需要时便被提取出来”。这一定义忽略了记忆的主观性。记忆应该更多地“是对我们所体验到的事件的记录,而不是对事件本身的复制”。《回响》不是一个单纯地诉说记忆和回忆的小说,它与《耳光响亮》等有关逝去生活的再现与表现不同,它是通过个人对家庭及记忆不同程度的摘取、重构甚至篡改、捏造完成了人性在戏剧性场景下的裂变。这说明记忆呈现的方式或许不止存在于对历史、集体记忆的再现和重构中,也能够通过个人的诉说进行改编和再造新的“事件”与“情感”。在《回响》中,我们会认识到这是一个由众多人物的潜隐的无意识记忆所构成的崭新世界。当他们的故事在作者的笔下一一展开、自然流动,它会帮助我们一一了解故事的主人公,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与生活。我们会自觉地对这些故事勾勒的斑驳人性不自觉地代入我们日常的生活经验。当故事戛然而止,我们感动不已又疑惑不已,我们会同情人物,也会带着疑惑继续生活,他们也构成了我们记忆的一部分,拥有诱使我们悲伤、哭泣、战栗或愉悦的力量。

心理学对记忆的研究相当重视,毕竟这是一个与有关身份、时间、空间、真相等有关的重要命题。纳博科夫曾通过《说吧,记忆》一书用他最初的回忆和穿透黑暗的记忆去复苏往日的时间。读者通过纳博科夫的诉说能够找回他父母亲的形象。可以说,对于记忆的表述承载了个人形象的意义,以某种方式复活过去发生的事情。在《回响》中,我们依靠冉咚咚杰出的业务能力,将一个个与“大坑案”有关人物的记忆激发出来。

整个“大坑案”就是依靠众多证人、证物以及嫌疑人等相关事物或人员的记忆还原当时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诸多细节枝末。冉咚咚就是一个在众多记忆碎片中穿针引线的人。她作为女警不断地引导嫌疑人面对事实,恢复真相本来的面目。冉咚咚快速锁定了此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徐山川。在冉咚咚的询问下,徐山川开始讲述他与夏冰清从面试相遇到发生关系等的经历:没被录取的夏冰清质问徐山川无效后,试图依靠姿色诱惑徐山川。可他言说的这部分记忆却时常被冉咚咚沉稳、细致的推理和侦探能力戳破。冉咚咚通过察言观色,琢磨出徐山川很大可能对与夏冰清纠缠的过去进行了伪装。冉咚咚推测得没错,根据小刘的口供,徐山川很有可能对夏冰清实施了侵犯。徐山川害怕被告发,特意讨好夏冰清,给夏冰清拿行李、开门等。随后冉咚咚根据这条线索再次来到夏冰清父母家,并告诉他们只有说真话,才能找到凶手。徐山川对那次面试后所发生事情的言说,再次在夏冰清留下的书信前,变得摇摇欲坠。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遮蔽了记忆的部分真相,他们只是将他们所设想的那部分告诉了冉咚咚,然而记忆里的真相远比被告知的那部分要残酷得多。他们不仅知道徐山川的存在,还知道夏冰清与有妇之夫徐山川的纠葛。为了塑造他们心目中骄傲的女儿,他们让记忆撒谎。

当一段段记忆通过录音等实物证明的时候,那些不得不隐藏的记忆总会慢慢浮现出来:夏冰清对一段开始于“合同”的感情泥足深陷,而后寄希望于获得真情和“转正上岗”。她让吴文超策划自己赢得徐山川,一场生日宴会掩饰了夏冰清的尴尬,但无法掩饰她在这段情感中的被动。她让吴文超充当自己的司机,并试图与徐山川的妻子沈小迎谈判。冉咚咚也正是通过把一段段的记忆拼接,形成某種联想,进行推理。她敏锐地感觉到徐山川一开始的口供充满漏洞,沈小迎、吴文超他们都尽力隐藏着那部分不为人知的往事。

随着案件的不断推进,冉咚咚在徐山川的通话记录中找到突破口:徐山川与其侄子徐海涛的通话次数锐减。冉咚咚快速锁定了徐海涛。徐海涛声称自己在做生意,赌球输了,所以跟徐山川借了大量的钱。但徐海涛的父亲徐山岗面对警察的询问,质疑了徐海涛的回答。冉咚咚在嫌疑人徐海涛的身上找到了那个神秘的“变声人”。“变声人”就是吴文超。小说对他着墨不少,或许一开始他出现在小说中只是作为夏冰清的倾诉对象,但读者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故事并不是像他表面上讲述的那么简单。吴文超也隐藏了部分的记忆,他不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只是以为假装能让他在这起案件中全身而退。

事实的真相隐藏在记忆留下的裂缝中,冉咚咚循着徐海涛的蛛丝马迹找到吴文超。在吴文超的故事中,他是因父母离婚而叛逆的可怜孩子,可以说,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与他成长时期无爱的生活有很大关系。尤其是他的母亲一直对他有着深深的愧疚。表面上吴文超不联系母亲,可他电脑里保存的那张母亲与自己的合影却是情感的最好明证。在吴文超内心深处一直保留着母亲给他的记忆。冉咚咚通过他的母亲抓获吴文超。在对吴文超的审讯中创造了他声称要描述的过去:徐海涛指派吴文超做一个策划案,使夏冰清不再骚扰徐山川。《回响》这样写道:“事后,我慢慢回忆,发现他很会谈判。他怕我不接单,故意把五十万全都拿来给我看,刺激我的欲望,然后又一点点地抠首付……”吴文超为了让夏冰清不在徐山川面前出现,找到自己的大学同学刘青,刘青作为移民中介,计划让夏冰清移民。根据吴文超的回忆,刘青策划夏冰清移民失败后,吴文超便建议让刘青与夏冰清私奔。冉咚咚随后找到刘青准备核实吴文超的说法。小说作者给刘青立了一个讲信用、说话算话的人设。在冉咚咚第一次找到刘青的时候,他对这件事的回应是:与夏冰清谈恋爱,单纯是为了给吴文超交差。实际上刘青与女友卜之兰在埃里卖农产品。随后刘青被冉咚咚传唤,刘青的回答和卜之兰的回答都能对应上,刘青给冉咚咚的回答似乎也没有破绽。但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风景照这一细节上发生分歧,卜之兰告诉冉咚咚是刘青要求她删除的,但刘青却回答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业务熟练的冉咚咚感觉这是突破案情的关键,那张风景照配的文字是“来了一位帮手”。之后,冉咚咚调查刘青的财务发现一万元的去向存疑。可删掉的风景照和一万元的去向暂时只能定性为冉咚咚的大胆猜想。

由于《回響》是依靠第三人称视角的有限叙事,不到小说的最后,读者不知晓凶手到底是谁?从现有的徐山川、徐海涛、吴文超和刘青、卜之兰等人的记忆回溯过程看,尽管在迷雾重重中我们或许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但我们似乎仍然缺少给记忆定性的确凿证据和线索。这几位嫌疑人提供的口供——对过去往事的回忆,都还远远不够串联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冉咚咚在审问刘青时再次遭遇“死胡同”。警局领导也提出让她回家休养。与慕达夫离婚后的冉咚咚下意识地想到去埃里疗养。她想起刘青在每次回答问题的时候,“眉毛总会微微上扬,好像在表达他的轻视不屑和反感”。冉咚咚一直认为刘青在撒谎。刘青本身的记忆的确不会撒谎,但在某种潜意识的暗示和进行利弊权衡后,他在陈述自己过往的经历与回忆时,进行了重新编码,再折射到冉咚咚的脑海时,已经成为另一幅景象。

冉咚咚在埃里住了半个多月。终于刘青在女朋友卜之兰的心理疏导下,防线崩溃自首。刘青承认他曾找到工地上的一个民工易春阳,委托他去威胁夏冰清并给了他一万块钱。在刘青的指认下,冉咚咚很快就找到了易春阳。易春阳承认自己为夏冰清所做的一切,并推翻了刘青的口供。刘青要易春阳“搞定夏冰清”,并承诺把剩下的余款给他。冉咚咚在案发现场找到凶器“木板”,可“木板”并没有易春阳或夏冰清的DNA,证据不充分,就算他描述的那段过去的记忆与事实吻合也不能确定凶手。当冉咚咚读着易春阳的情诗:“微闭的双眼慢慢睁开,整张脸都在放光。”这首诗勾起了易春阳对往事的回响,他告诉冉咚咚他为了心爱的女孩子,砍下了夏冰清的一只手。在易春阳的叙述中,他心爱的女孩“谢浅草”虽然与他有着巨大差别,但是修养很好,对他也极为真诚。“谢浅草”在和易春阳一起印刷诗集时,右手的整个手掌都被机器吞没。可根据冉咚咚之后的调查发现,易春阳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发生了记忆偏差,“谢浅草”是他潜意识里虚构出来的完美爱人。“谢浅草”实际上是吴浅草,她并不喜欢易春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无法对一个处于社会底层的易春阳产生爱慕之情。易春阳为了追求印刷工人吴浅草,把夏冰清的右手送给了她,并说:“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没有手的女人。”易春阳的回忆呈现出诡异的偏离,他身上的故事既如断臂的维纳斯那样美丽梦幻,又充满错置。

在冉咚咚的不断追问求索下,《回响》拨开迷雾。最终告诉我们“大坑案”的“真相”是易春阳杀害了夏冰清。虽然每一个涉及案件的当事人给予的记忆都充满着不可靠性,但冉咚咚依靠捕捉有用事实,找出了犯案真凶。冉咚咚最终抓住沈小迎的陈述,锁定了该案的罪魁祸首。冉咚咚通过种种技巧和询问手段,逼近他们的内心,恢复了受害者夏冰清遭遇侵害的形貌,也确立了她活着时的最后位置。那些往事经过缜密的推理、理性的规避后变成了审判他们内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记忆最终会在真相面前显露原本的模样。问题是在真相的追问和探查中,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会慢慢丧失信任,一点点变得面目全非。这是一个残忍而又可怕的追问。冉咚咚身处“大坑案”的核心,她不断探寻案件和事实真相的过程,也在一点点撕裂记忆的重置,编造与伪装那件华丽的袍子。

虽然记忆相对客观,但也不能排除记忆中掺杂主观体验的可能。马修·斯塔德勒的小说《风景线:记忆》中的主人公想要试图描绘一幅他曾经目睹过的风景。当画作逐渐呈现于眼前,他却发现这幅画作为记忆的复制品却出现了巨大的差异。《回响》中的主人公不同于牵涉案情的徐山川、沈小迎、徐海涛、吴文超、刘青、易春阳等人,冉咚咚的记忆因情感问题出现裂痕。

对于《回响》中主要叙事人物冉咚咚来说,她生活的每一天,都依赖于记忆系统无数次地对现在、过去生活中点点滴滴的记忆活动。她从有利无害的角度出发,尽量力图还原生活原本的样子。可这一在过去行之有效的记忆追溯系统,在追查“夏冰清案件”的曲折和弯曲中受阻。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案件受挫以及钟情的丈夫慕达夫并非“无懈可击”。慕达夫无法解释的两次开房记录,让她无法面对她亲自建立起来的恩爱婚姻,她对丈夫已经无法信任,无法相爱。心理学研究发现,我们对某一事件的回忆是朝着我们心理暗示的惯性出发,这就代表着我们天性是怀疑的,尤其是冉咚咚这样一个从事刑侦工作的女警察。她的目光敏感多疑。她把职业的敏锐和多疑嫁接到家庭生活中来。尤其是她发现丈夫开房不报之后。有时候强烈的情感会导致失忆,例如受到侵害的女童会将这部分记忆封存。《回响》中慕达夫出乎冉咚咚控制之外的举动,这种强烈的刺激导致她对于慕达夫的爱情的点点滴滴部分失忆,甚至还编织出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完美男人”郑志多。在冉咚咚的记忆里,她的初恋知道她喜欢吃螺蛳粉,上课累了会安排按摩,假期出去旅游散心。郑志多还为她请歌星演唱,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俨然是一个幸福、美丽的公主。这个初恋还曾在冉咚咚的生日宴会上向她求婚。原本一切都完美无缺、无懈可击,可他们却对一个“是爱还是责任”的问题闹得不欢而散。这或许只是冉咚咚为那段幸福“轰然崩塌”设置的一个心理安慰。尽管郑志多完美,可她需要的并不是责任而是爱。我们在冉咚咚这样的记忆回溯过程中,可以窥见冉咚咚作为拥有熟练业务能力、积极上进、雷厉风行的女警,其实她的潜意识里虚构着一个男人,正代表了她对爱情的不满足和过往情感的不能割舍。在日常的现实生活中,她每天要面对复杂纷繁、充满陷阱的案件,要和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精神高度紧张。而在她的记忆里,她的那个虚构的完美爱人已经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只需要享受幸福就好。记忆和现实产生极大的落差,这就为她的婚姻埋下了隐患。

当然《回响》并不是一个记忆小说,不是严格关于某人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的小说。但因其在心灵现实主义的勾勒和描摹,也构成了对过去的一种想象性建构,回应了当前的某种需要。冉咚咚因两人冷战而带来情感的空窗期,她暂时将自己收藏在一个温馨又浪漫的堡垒中,借此保护自己。可她却不知道这是她的臆想。冉咚咚的多年同窗兼闺蜜戳破了她建构起来的虚幻的过去。看似是一场怀旧,可其中的细节却经不起推敲。现实让她跌入谷底。冉咚咚无法面对自己心中的完美男人“郑志多”只是一个假象的事实,她在公安内网上搜索。现实中的确不存在“郑志多”,冉咚咚的记忆因情感的崩裂,使得她虚构了这样一个全方面条件和身份优于慕达夫的完美男人。

冉咚咚在穿越案情的迷雾中,迷失了自我,她失去了与慕达夫进行有效情感沟通的记忆。往日的幸福生活,慕达夫为了爱情与家庭所做的一切,她都进行自动遮蔽。她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慕达夫承担的家务劳动,对她种种隐忍和退让。在“开房疑云”后,受“考验慕达夫”“慕达夫出轨”等潜意识影响,冉咚咚匿名给慕达夫网购了内裤。慕达夫的沉默让冉咚咚这样有感情洁癖的人无法接受,她认定了慕达夫的种种劣迹,并决意提出离婚。确实当我们被某种偏见、怀疑控制,我们无法回忆起心爱之人对自己的付出,就会把这些善意和关怀重新编码,形成短暂的失忆。

如果说案情的侦破旅程充满艰难和波折,那冉咚咚与慕达夫、贝贞、邵天伟之间则更是惊心动魄、充满悬疑。在小说没有结束之前,我们无法经由其中任何一人,以确定和肯定的态度摆放他们各自感情的位置。冉咚咚虚构出一个完美的男友“郑志多”。慕达夫则在与贝贞的多次灵魂沟通中流连忘返。

冉咚咚回避了自己真实的内心,她虽然能够有条不紊地侦破案情,但对自己内心的感情知之甚少。她无法忍受慕达夫的“背叛”,无法接受丈夫面对离婚时的“无动于衷”。她还一直忽视了自己的下属邵天伟对自己的渴望,直到她发现有人给邵天伟介绍对象时,邵天伟总会在冉咚咚面前一一否定,这让冉咚咚内心欣喜。可冉咚咚并非只是符合邵天伟的“择偶标准”这么简单,邵天伟将冉咚咚的照片给自己的父母看,还说这是自己未来的老婆。“一想起他的脸红,她的心里竟浮起一丝欢喜。”“一路上,她都在回忆和‘喂’共事的点点滴滴,仿佛别的回忆都不愿意回忆,抑或是想用对他的回忆来压制别的回忆。”冉咚咚面对邵天伟的追求,她的心情顿时愉悦舒畅起来。在易春阳交代作案事实后,邵天伟邀请冉咚咚共进晚餐。冉咚咚放下戒备,与邵天伟拥有了一场电光火石、电闪雷鸣般与众不同的吻。冉咚咚也在邵天伟猛烈的爱情攻势下,一步步沦陷,或许她将逐渐明白自己的内心。

慕达夫选择放手,成全冉咚咚。冉咚咚在即将接受邵天伟时与慕达夫见面,她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对所有的过往了如指掌。可她好像忽略了自己的内心,究竟是她有感情洁癖,还是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催化自己与邵天伟的感情。当冉咚咚听到慕达夫口中,依旧说出那个“爱”字。冉咚咚的任性使她回避与邵天伟的暧昧时刻。这些表明她其实是对慕达夫有亏欠的。最终“内疚的爱情回忆”让两人重新确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真正爱着冉咚咚的慕达夫,与贝贞的纠葛是人性的弱点,对冉咚咚的成全才体现了心灵的辽阔与伟大。仿佛慕达夫与冉咚咚的点滴往事已经慢慢复苏,等待冉咚咚的将是内心的抉择。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马塞尔去母亲家做客,母亲用小煎饼和茶招待他,这让他无比幸福。但当他多次尝试重新体验这种幸福感时,他的幸福感一次次减弱。原来这种幸福感是来源于他小时候的一次经历。他的阿姨曾用面包片蘸茶给他吃。可见,特殊的事物总会在某一时刻激起对往事的追忆和回响。这是潜意识在起作用,就像面包片有时候无比脆弱,有时候却又强而有力。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经历诸多事实追寻、真相复原以及情感拷问,冉咚咚逐渐找寻了过往遗失在复杂案情里的自己,她将认清自己的内心。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它存活着某个重要的人、某些重要的物象或珍贵的回忆,它们以特殊的方式把我们与过去联系起来。将早已面目全非的生活,早已逝去的自我和他人,重新弥合。铭记最动人、最真诚的那部分,将我们从日渐消失的爱情与真心中,再次挽回,最终形成“爱情双人舞”。唤醒爱的记忆,确认自我,挽回那些即将消失的情感。

《回响》除了展现小说中人物的个体记忆,也展现了经典作品对作者的影响。这可视为文化记忆投射的一部分。在展现文化记忆时,《回响》求助于一系列美学技巧,比如独特的新闻案件、内心世界、时间和空间的再现,以及《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红与黑》《沉沦》等经典作品,它们也或多或少地给东西的创作传递了一些文化记忆。这些小说与《回响》形成某种互文映照,比如文中的高校教授慕达夫。慕达夫这个名字来源于东西所喜爱的作家“郁达夫”,郁达夫的小说《沉沦》大胆先鋒地剖白自己的心灵。小说中的慕达夫也对郁达夫大加赞赏。慕达夫身上多少笼罩着一些郁达夫多情、忧愁的影子。可《回响》毕竟是借助刑侦题材和情感纠葛反映当下心灵的现实主义小说,它与郁达夫《沉沦》中的时代已经截然不同。就像记忆会跟随不同情境给予不同的折射和反馈一样。

除这些文学经典作品之外,《回响》还一次次勾连起加缪、萨特、弗洛伊德、齐奥朗等诸多留存在我们记忆中的文化名人。《回响》虽然以侦探、悬疑为要素吸引了喜爱阅读通俗小说的读者,可散落其间的细节何其繁多,其中的对话也足见作者的智慧。《回响》依旧延续了东西一贯的对现实触感的敏锐把握,对人性挖掘的深度。东西曾在访谈中谈及写作此小说的历程:阅读过大量的心理学著作。弗洛伊德是心理学研究中的翘楚,也是资深的哲学大师。他提出潜意识给人带来深远影响。《回响》中心理医生的一句话:“了解自己比别人更难,如果没有镜子你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屁股。”点明了侦破案件容易,侦破自己的心灵却无比艰难。慕达夫面对妻子冉咚咚的逼问,一次次退让正好成全了冉咚咚的怀疑,他决心放手,让冉咚咚认清自己的内心,认清自己的情感。他们两人一个着迷于贝贞的情感矩阵,一个在邵天伟的爱情攻势下沦陷。冉咚咚内心席卷而来的内疚情绪快速淹没与邵天伟相处时的愉悦时,她发现自己心之所属的丈夫还在等待她的归来。她到底要如何抉择,小说没有给出答案,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是心理学相关著作在《回响》中的投射,到了小说中,心理学的知识已经进行了有效的融合与编织,不可靠的文化记忆发挥出了《回响》作品的魅力。

在真相的追问和情感的回溯中,我们会发现个人记忆的再现、重置与重组,并不可靠。但也会发现冉咚咚、慕达夫诉说记忆的同时,也让过去那些弥足珍贵的情感苏醒,重新找到认识自己的方式。他们的自我感觉,正是依赖于这些破碎的、通常又捉摸不定的经验记忆。他们对自己之所信,决定于他们对往事的记忆。他们利用记忆留下的有关往事的各个片段和信息的点点滴滴,其实已经经过了他们的再次过滤和编辑。他们只有认识到自己记忆的不可靠,才会抛弃他们所认为的种种偏见。

我们生活在一个掌握更多信息,相对来说没有隐私的世界。信息的冗杂,也给我们辨明真相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在这样的情境中,我们好像无法看见自己,当我们环伺四周,是一片信息的冗余,是情感的荒漠。我们无法作为一个对象审视自己,无法真切得知自己的世界,无法确定自我是不是作为对象置身其中。

不可靠的记忆,比完全失忆要好,无论是个人,还是历史,都不能选择性记忆。我们要尽可能地保留记忆的全貌和真相。那么记忆仍然是可以信赖的,即使不完美,但有记忆就是美好的。《回响》采用记忆的不可靠性叙述,很有技巧性又很自然地告诉了我们这一切。

(胡游,河池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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