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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平兼岸广 人远倚天长——评《张謇诗编年校注》

张謇诗编年校注

《张謇诗编年校注》,张謇 撰,徐乃为 校注,中华书局

【导读】《张謇诗编年校注》是徐乃为先生的心血之作。对张謇诗的研究可谓全面而深刻,对诗人时而隐微的表达做出了诠释。特别是对各版本张謇诗歌的勘误复正,并以编年体更为精准地呈现其诗歌发展历程,具有深远的学术意义。

早在听闻与盼望中的徐乃为先生的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张謇诗编年校注》在中华书局出版了,该书上、下两大册,1300余页,百余万字,堪称巨制。作为攻读硕、博均以张謇其诗、张謇其人作为研究对象的我,自然是非常欣喜。昔年曾有师生之义,今日得有先读之幸。在初读之后,谨将观后之感记述如下。

一、张诗研究,开创之功

徐乃为先生是第一位全面整理与研究张謇诗的学者,起始至今已20年。第一个标志性成果是2014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张謇诗集》标校本,其时先生的注释初稿已经完成,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中国近代文学丛书”的体例是不需注释的,因此,先生得以能从容于注释的修改与提高,使得《张謇诗编年校注》愈加厚重完善。此书不仅是一般的校注之书,也可说是一本综合研究著作。此书除了校注文以外,有3万余字的《前言:评张謇诗》,十分周详、深入、精辟地研究、概括了张謇诗的内容与特色;还有1万余言的 《后记》,是一份对编校经验上升为一定理性层面的详细总结,给古籍整理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前言》除了常规对张謇人生的综合介绍外,涉及张謇诗的有“张謇诗学观”“张謇诗内容”“张謇诗特色”“张謇诗地位”等。这里只简单列举其 “诗内容”与 “诗特色”的分类,以窥其所用心力之一斑。

《前言》把张謇的诗内容分为“八大类”“八小类”“小小类”,分别是:

(八大类)一、家国情怀,仕进心声;二、叙事纪实,诗史品格;三、品月赏花,山水寓情;四、咏史怀古,镜鉴古今;五、考古阐学,诗海奇葩;六、题画评剧,状元识见;七、姻悭遇巧,情韵遗响;八、吟咏唱酬,文士情怀。

(八小类)说理诗、状物诗、寓言诗、记梦诗、论艺诗、应制诗、育子诗、隐秘诗。

(小小类)写儿歌,写校歌,写国歌;为招募团丁而作民歌;佛学诗。甚至对鹤亡燕殒、猫逸犬毙、夏萤秋蚊、疲蜂衰蝶等细事,均可微言大义,吟咏一番。

“张謇诗特色”则分为四大类,为内容特色、形式特色、功用特色、艺术特色。其中,形式特色,主要说张謇的“诗类型”的“百科全书式”的功能;功用特色,则充分反映张謇的诗学理念,这些暂且不说。仅“艺术特色”一类中又分“八小类”:

(一)信实其事; (二)清丽其境;(三)渊博其学;(四)铺赋其势;(五)隐曲其旨;(六)新奇其喻; (七)趋步其时; (八)奇特其句。

其中的阐论与举例就不引述了,就这些比排分类,即可看出作者阅读之深入,研析之细密,分类之恰切。这些均属肇始性的研究与开创性的结论,对于后来的学人,自然是提供了明晰的门径,从而会得到极大的启迪。

二、张诗地位,准确更定

张謇虽贵为状元,且有清末四才子 (王闿运、赵尔巽、缪荃孙、张謇)之誉,然而,张謇的诗名并不彰显。近代学者汪辟疆等人对晚清诗人做过“梁山英雄排座次”式的“点将”,在“一百零八名”中,张謇竟然未排上正名,为第六十二名“地恶星没面目焦挺”朱铭盘之“副榜”,令人诧异极了。徐乃为先生通过对张謇诗集流传的仔细研究分析,终于搞清其中缘故,那是出于张謇诗全集未及流布的原因。张謇生前只在辛亥年 (1911)刻了《张季子诗录》初编,仅400余首;在当时社会上广为流传的就是这一版。徐先生考察民国时期陈衍所编《近代诗钞》中选录的张謇诗,均出于此初编;钱仲联改革开放新时期所编出版的同名《近代诗钞》选录的张謇诗,也竟仍然全出于此初编。而实际上,张謇诗全集共有诗1400多首,整整是初编的三倍!而且,张謇后期的诗愈益体现出张謇诗的内容与艺术的特色。原来,张謇逝世以后,其哲嗣张孝若编刻张謇生前已定名的 《张季子九录》中的《张季子诗录》全编,以及江苏古籍出版社与上海辞书出版社两次编印的《张謇全集》,诗集均仍蕴藏在全集之中,从未单独发行。连一江之隔并与张家稍有渊源的钱仲联都没有见过全编的张謇诗集,这就是张謇诗地位不彰的根本原因。

中国诗史的最后一个流派是“同光诗派”,人们均以陈三立、沈曾植、郑孝胥、陈衍、张之洞、范伯子等为代表。张謇与这些人十分相熟,多有唱酬,视为同道。张謇在其诗《江都王君索题同光诸贤手札》“不惟诗派有同光”句下自注:“往与子培(沈曾植)、苏戡(郑孝胥)诸君唱酬都下,时有同光诗体之目。”而《赠陈伯严吏部三立》中则云:“西江健者陈公子,流辈论才未或先。”张謇的一首关于书法的诗《题安吴包倦翁论书篇后》的副标题为“用东坡醉墨堂韵,索子培(沈曾植)苏龛(郑孝胥)和之”;张謇写给郑孝胥的诗《初秋偶兴寄苏堪》中这样说及与郑的关系,“怀哉郑夫子,京国方迍邅。尝订元白约,共追皮陆缘”。张謇与他们的交往用“索”字,表明他们的关系是何等的亲密与随便;自己视与郑孝胥的关系如同“元白”与“皮陆”。这就是张謇把自己放在与沈曾植、郑孝胥、陈三立一个层面的意思。即使在当时张謇诗名不彰的情势之下,人们仍将张謇与同光诗派中的魁杰诗人并称:一是“郑张”,郑是郑孝胥;二是“张范”,范是范伯子;三是“二张”,另张是张之洞(如林庚白、陈衍均视张之洞为同光派第一流诗人)。

总之,在同光派诗人中,张謇应该与陈三立、沈曾植、郑孝胥、陈衍、范伯子、张之洞等一样同处于顶级层面。因此,徐乃为先生在《前言》的末尾对张謇的诗坛地位做出这样的重新定位:

张謇是中国古典诗人中最后一辈诗人,是那一辈中有鲜明个性特点的诗人。张謇在深刻认知中国古典诗学后,萌生出自己的深刻见解并积极实践。张謇诗集,无论形式或者内容,甚至艺术手法,均有“百科全书”式功用。……张謇在近代诗人中有突出的地位;在中国诗歌史上,自有其应有的位置。

三、勘误复正,恢复原貌

张謇诗集的版本不多,校勘本不复杂。但是,张謇后期的诗,是张孝若从其父的稿本与日记中移录整理,其所据是手稿,出于漫漶以及原稿潦草的原因,认错字之事时有发生。徐先生对于 “勘误”而“复正”,做得十分用心与细致。

徐先生认为,从“校异”中“选正”,未必得者必“正”;“勘误”而“复正”,则可得 “真正”。他说:“…… ‘本’校‘本’的‘校异’很难校出讹误。只有通过‘注释’,由‘滞涩难通’处审视研探,才能勘出‘真误’,回归 ‘真正’。”(见此书《后记》)此说是经验之谈,是理性总结。我们举几个例子:

张謇为他的好友刘桂馨题诗《荷臿图》:

伯伦生以酒为名,一石沈酣五斗酲。我所不能犹玉局,可无与饮是公荣。文章河朔怜书记,羹鲙江东忆步兵。挂席何因从女去,木瓢真率是长生。

这是七律,疑难在颔联,颈联的对仗很工稳。颔联中“公荣”可查知是一位并不有名的历史人物的人名,姓刘;棋盘一义的 “玉局”,亦可查知苏轼曾作 “玉局观提举”而认如苏轼,从而形成对仗。可是,诗中怎么用 “可”去对 “我”呢?这就不可思议了。徐先生猜解此字当是对称中常用的有代词意味的“君”字。并从 “公荣”查 《四库全书》,得 《世说新语·简傲》篇,王戎与阮籍饮酒,时刘公荣在座。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 “君”“饮”“公荣”俱在。此处之误,徐先生认为在书法。 “君”草书“尹”极似“可”, “口”作一点,漫漶模糊,故被误成“可”。

再如,民国十五年(1926),张孝若考察外洋方回,跃跃欲试,拟赴京谋官。而张謇认为,其时国内动荡,朝局混乱,谋官并非时机,因写下《五月五日忆儿子京师》以示孝若。其第二首中有 “汝自尹何少,伤手虑佐割”,上句中“尹”字是治理,指治理的实践太少,没当官治理经验的积累。而“佐割”一词费解。遍查《四库全书》与各大辞书无此词。徐先生后用 “?割”搜寻得65个双音节倒序词,其中 “但割”相符,“但割”谓袒露宰割。整句说,你治理的经验那么少,还“袒露宰割”去解牛,要担心伤着双手。“但”“佐”两字甚似,此所以讹误。

简单的书法致误的也不少。张謇赠予范伯子的儿子范彦殊七律,颈联为“未肯台中依使相,却来牀下拜村翁”,徐先生判定“牀下”当为“林下”之误。这些勘误都是精当的。勘误后一经复正,本来滞涩之处便立通;其在古籍整理中至为重要。

四、攻难抉隐,揭示本旨

古籍整理校注的最重要部分当然是“注释”,注释是古籍整理研究的核心。注释之难,难在工具书上找不到的词语,典籍上找不到的典故,还有诗人故意隐曲的情志。注释者应当“攻难抉隐”。

徐先生的注释中有一些值得一说的例子。

如《与徐沛之翔林话别》中有“三年尘梦杨经闰,二月春愁草共生”,上句中的“杨经闰”就不知是什么,用“杨经” “经闰” “杨闰”查找工具书与典籍,都毫无所获。此诗是七律,作为“草共生”的对文,“杨”应当是“杨柳”, “闰”是动词,跟“闰年”或有关。于是,须得查找“杨柳” “闰年”的诗文,寻求解决之途。《乐府诗集》有《月节折杨柳歌》,每月一首,另有第十三首为《闰月歌》。 “折杨柳”之寓意是折柳留友,企盼重逢;而经闰月,指延长了一月的后会之期,因而更加思念。据中国的历法,“三年”中必有一年是闰年,这就是“三年……杨经闰”。此例足以说明注释之难,解决这些问题,要发挥形象思维。

沈寿逝世,张謇十分伤心,写“题沈寿遗像诗”七首,置于七室,供奉沈寿。第一首即题在沈寿生活居室“濠阳小筑”。

室未他人入,床仍昔日支。洋洋如在右,昧昧我思之。欲下应须远,无言转惜妫。虚窗风亦启,不是病中姿。

此诗是张謇与沈寿的 “灵魂”对话:这是你寝室,我一仍其旧,切盼你魂兮归来,你我魂魄相会。其中,“须远”似通而窒,其实此词有误。因“惜 (息)妫”是人名,故“须远”必须是人名。今用 “须?”在工具书中查得人名“须达”,正好相对,不过他是印度佛教徒,没关系,诗人用在这里,双关 “字面”意义,叮嘱沈魂“须得到达”,即一定魂归故居的意思。而“惜妫”是“羞于说话的有似哑巴的女人”,则嘱咐她:你来的时候千万别作声!其中奥秘,注释者一定要悉心体悟。

再如,诗歌的特殊性,会产生叙事过程的简省与意义表达的跳跃,给正确理解带来困难。张謇在南通招待北洋后期的重要政治军事家徐树铮时,呈有这样一首诗:

使凭龙虎节旄崇,归及貔貅战斗中。月镜日珠蟠海上,铜琵铁板唱江东。孙吴并世儒为将,芒砀生才地故雄。磨炼深沈应不远,吾衰惭甚谷城翁。

对“谷城翁(黄石公)”一典,徐先生注出处后,做了这样的阐释:“此说两人见面时,张謇先把徐比作张良,徐继把张謇比作张良的老师黄石公。”其中, “张謇先把徐比作张良”之事境在诗中并未叙及,是补充的。徐树铮之于段祺瑞,确是智囊,是勇将,犹如张良之于刘邦。而黄石公是须得由张良才带出的人物。只有在张謇先把徐氏比作张良的情况下,徐氏方会机敏地把张謇比作黄石公,犹说“您才是我的老师”。所以,此注把简省之事与言外之意精确补上,这种注释值得称道。

当然,以上举例,都是微观。还有宏观的。因此,徐先生总结出张謇的艺术特色的一大方面为“隐曲其旨”。例如,他为数不少的“寓言诗”,还有涉及他个人情感与隐私的,整首用隐喻、象征的手法。如诗中涉及“林风”与“润”两人的诗,均用了 “隐曲”之法,徐先生均做了“抉隐”。

五、编年系诗,也有说道

编年大概是最没有“学术含量”的了,徐乃为先生也常常认真推究一番,取得有意思的突破。《张季子九录》中的《诗录》,与新、老《张謇全集》都是编年的,但是编者由于阅读不够深入细致,有时会产生编年的错误。例如,新、老 《张謇全集》系《江宁怀古(二十四首)》与《燕子矶怀古》的作时均为同治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查当日日记:“偕陈丈考惜阴书院小课: 《刘梦得赋金陵怀古诗》《探骊得珠赋》(以‘探骊得珠客皆罢唱’为韵)、 《汉唐宋明党人合论》及散体若干首。黄昏出。晚饭后蚤息。”

那天日记所载的事情如此繁忙,怎么还会一气写下二十四首的“怀古诗”呢?这显然不可能。之所以出此错讹,是因为早年编诗者编年时对照的日记是没有标点的,对那日日记“怀古”做出错误理解。徐先生考察《燕子矶怀古》与《刘梦得赋金陵怀古诗》实为一诗。于是,徐先生将《燕子矶怀古》系时为三月二十三日,而将《江宁怀古》系为同治十三年“春夏”之间。

徐先生在编年中,还发现张謇作诗有时是事后补作,也有事前预作、隔时修改等复杂情形,导致了编年的参差,这些都做出校记与更正。

“潮平兼岸广,人远倚天长”,此本是张謇写景而富于哲思的诗句,蕴含了物与物、物与人、人与人相辅相成而各尽其长的关系。

《张謇诗编年校注》也是如此,它是从张謇著述中提升出来的,应属阶段性的标志成果。企盼此书的出版能催奋着新人,催生出新著,催迎着张謇研究、张诗研究新局面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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