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装帧设计，关系到读者接触这本书时留下的第一印象。年届八旬的宁成春先生，是三联书店著名的书籍装帧设计师，在职业生涯中设计过1500多种书籍的装帧，获奖无数。笔者最近捧读他的新书《一个人的书籍设计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3年6月出版），全书通过“铅印时代”“三联风格”“素以为绚”3个部分，全方位呈现宁成春60年的设计历程，以及书籍设计背后的故事，给人以美的享受。
引领宁成春走上书籍设计之路的，是知名出版人范用先生。范用认为，书装设计师一定要看书、爱书、懂书，只有读懂书的内容，把握书的性格，深刻理解文本，才能设计出好的作品。这一理念也深深影响着宁成春。比如，宁成春为《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一书所做的装帧，那纯黑底色的封面，让人过目不忘。那年，他拿到书稿后，一个猛子扎进文字的海洋，越读越压抑，越压抑越有创作冲动，开始调用各种设计元素放大这种情绪：用黑色做底，从目录上提取文字，密集地堆砌在封面上方，字与字之间的距离逼仄且紧凑。他还一眼挑中一张全家福里的陈寅恪：双手攥着拐杖，眼睛虽已失明，却清亮有光。“那种坚毅的眼神很打动我。”在宁成春看来，这就是晚年陈寅恪精神面貌的集中呈现。他特意把“20”设计成阿拉伯数字，因为陈寅恪的经历“有中有洋”，而且“20”比“二十”更能传达一种速度感，喻示着20年只在弹指一挥间。如此用心良苦的装帧设计，与书的内容相映生辉，共同成就一部秀外慧中的当代经典。
宁成春谨记范用教诲，并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他认为，书籍装帧就是戴着镣铐在跳舞，那个镣铐就是书的文本。有了限制才有创作的自由。众所周知，三联书店是文化气息浓郁的出版社，上世纪90年代中期，出版社要出版全套金庸武侠小说全集。文和武本是矛盾，如何把两种不同的调性融为一体？宁成春深入研读后发现，金庸其实对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钻研很深，许多武侠故事都能找到部分历史依据。他决定在封面上凸显这种历史氛围，于是找来不同朝代的绘画作品，与小说发生的时代背景相对应。比如《书剑恩仇录》用的是清代郎世宁的《弘历哨鹿图》，《雪山飞狐》用的是明朝戴进的《雪景山水图》。选取古画的局部印在封面醒目位置，书名则用潇洒飘逸的中国行书字体书写。这个设计思路让武侠小说增加了文化积淀和历史厚重感，与三联的人文风格相契合，成为书作者、出版方和广大读者皆大欢喜的一套优秀读物。
欣赏品鉴书籍装帧艺术，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而在装帧背后，往往有着耐人寻味的人与事。宁成春为文博大家王世襄的代表作《明式家具研究》设计装帧，其精妙构思的背后就有一个动人故事。该书封面除去书名，并排放置了两把椅子。原来，王世襄潜心文物收藏研究，家中事务由夫人袁荃猷一人操持。写作《明代家具研究》时更是耗费大量心血，而袁荃猷协助他搜集资料，绘制家具线图，无怨无悔。可惜书未出版，袁荃猷神归道山。该书的成书过程，见证了两人相濡以沫的真挚感情。宁成春在封面右侧放的是“紫檀扇面形南官帽椅”实物图，是王世襄最喜欢的一把椅子；另一侧放袁荃猷绘制的椅子线图，代表袁荃猷的默默付出。一实一虚，琴瑟和鸣。书成人已逝，阴阳两相隔。再加上一束阳光洒在线图上，是对幕后奉献者的致敬，也暗喻这份爱情地老天荒。
宁成春一辈子爱书、懂书、设计书，在尚未有互联网的时代，正是他们这些优秀的书籍设计师，给“思想”赋予魅力，把一本本好书以美好的形象送到读者手中，让进步的精神深入人心。
撰稿：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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