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小鸭”的“复制”与“进化”——简评郭姜燕《明亮的日子》

《明亮的日子》，郭姜燕 著，天天出版社

安徒生的童话《丑小鸭》，家喻户晓。通过讲述一只相貌怪异、被鸭群鄙弃的小鸭子，在历经千辛万苦、重重磨难之后，蜕变成一只美丽白天鹅的故事，告诉读者：只要有目标、有理想、有追求、有信心，并为之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顺境不骄傲，逆境不放弃，就一定会越来越优秀。

郭姜燕的长篇小说《明亮的日子》，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主人公高如艾从脆弱到坚强，从自卑到自信，从幼稚到成熟，既有对《丑小鸭》的“复制”，也有“进化”。郭姜燕“复制”的是“爱”与“成长”的主题，“进化”的是与时俱进的时尚元素，以及将个人的成长与家庭、学校、社会、国家的发展有机联系起来的开放时空。这拓宽了文本的广度，提升了文本的高度，开掘了文本的深度，使之不再“小儿科”，而是充满了“文学的意味”，既贴近本色的现实生活，又高蹈着浪漫的理想主义。在《明亮的日子》的字里行间，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活与心灵的“苦难”，却感觉不到“苦大仇深”“苦不堪言”“沉沦颓废”。因为郭姜燕用饱含柔情与悲悯的笔触，书写主人公在苦难中的隐忍与坚守，逆境中的坚强与奋发，以及千锤百炼后灵魂的拔节生长，让读者通过波澜起伏的故事，深入浅出地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当一个人内心足够强大，再回首曾经遭遇的身心创伤，已然云淡风轻，伤口上开出了绚烂的花朵。例如海伦·凯勒、霍金、贝多芬、张海迪、史铁生等，他们身残志坚，用行动和成就书写了一个大写的“人”字。奥斯特洛夫斯基说过：“没有海水猛烈地击打海岸与礁石，怎么会有美丽的浪花。人生中，那些伤疤便是我们承受的挫折与苦难。”诚然，对于强者，苦难是一所大学；对于弱者，苦难是一座地狱。郭姜燕创作中“有效的进化恰恰体现为有效的复制；当然，复制绝对准确，永远不改变，也就无从进化，但是，如果复制差错过多，那么必然要遭到自然选择的淘汰”。（李洁非、张陵《告别古典主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小说中，“烧饼女孩”高如艾相比许多同龄人是不幸的，其貌不扬、成绩中等偏下、家境贫苦、脖颈还有严重烧伤留下的疤痕。母亲在她两岁时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父亲没有工作，整日酗酒，还有暴力倾向，多次被抓进派出所；姑姑五岁溺水身亡；疼爱她的奶奶又中风摔跤，卧床不起；爷爷以烘烤烧饼，养活全家，生意每况日下；疼爱她的哥哥毕业后留在大城市工作。高如艾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她又没有任何特长和特点，在班级里，就像个透明人，没有存在感和安全感，其内心的敏感、自卑与孤独可想而知。因此，她比其他人更加渴望老师的关注与同学的关爱，她对唯一的好友——周涵一的态度、言语、举止格外在意，又担心天使般的周涵一随时飞走；她会为受到的点滴帮助而心怀感动。当被同学孤立、欺负、弄伤手指，怕家人担心不敢提及，只能独自忍受刺骨的疼痛，吞咽委屈的泪水。可见，他人眼中高如艾淡漠平静的外表，不过是她用来掩饰脆弱无助、抵抗伤害侮辱的铠甲而已。但，她又比《卖火柴的小女孩》《三毛流浪记》《灰姑娘》等幸运，因为她拥有爷爷奶奶爸爸哥哥等人的爱。

且不说未成年的孩子，即便对孩子们充满热情的朱老师，有时候也不太喜欢高如艾，觉得她是块“暖不热的石头”，她不愿“低三下四”与高如艾交流。朱老师甚至还“苦口婆心”提醒周涵一妈妈“交友要谨慎”，让周涵一和高如艾保持距离等。作为特级教师的郭姜燕有着丰富的一线教育教学经验，但是她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教师，就对教师群体盲目地大唱赞歌，而是本着司马迁“不隐恶，不扬善”的写作精神，刻画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朱老师。毕竟，教师也是人，是人就有复杂的人性，就有人性的弱点。在郭姜燕笔下，朱老师就像都德《最后一课》中的韩麦尔先生，不完美，也非高大全，也会有情绪起伏，也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也会被“阳奉阴违”的孩子所迷惑，但这个人物非常真实而接地气，是千千万万普通教师中的一员。她爱岗敬业、关心学生、为每个孩子的进步发自肺腑地欣喜。

小说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小说中的朱老师，是现实中老师的一面镜子，对标她，可以正衣冠、知得失、改方法，也提醒每个教育工作者透过现象看本质，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了解孩子的真实想法，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在日常的言谈举止中给予每个学生心理上的支持，哪怕只是一句温柔体贴的“十指连心，一定很痛吧”都有神奇的疗效。这是郭姜燕对于现代教育公平、身心健康理念、教师基本修养的诠释。

在郭姜燕笔下，不但老师的形象如此，就连天真无邪、生性本善的孩子，也有为一己私利“邪恶”的一面：杨梓彤为了与高如艾争夺周涵一，有意孤立高如艾，质问和辱骂高如艾是“丑八怪”“妖怪”，弄伤高如艾的手指；沈飞扬为了替表妹林丽丽“教训”高如艾，把她骗到废园的枯井边。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沈飞扬的“阴谋”未能得逞，他俩意外掉进枯井。在昏暗的荒草树丛中，高如艾“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有着丑陋伤疤的内向女孩”，她坚强、真诚、善良、镇定、勇敢，像一轮会发光的太阳，温暖明亮，照出沈飞扬的阴暗、冲动、狭隘、鲁莽、偏信，让他无地自容，也促使他走向成熟。他最终特别男子汉地蹲下身说：“你踩着我的背先上去。”就这样，放下误解与偏见，芥蒂与执念，爬到树上，他们第一次看到了羽毛洁白、身姿优雅的白鸟，“张开翅膀，盘旋了片刻，然后像一片巨大的雪花轻盈地停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根树枝上”。无疑，“白鸟”是郭姜燕“复制”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鸟》，或者“复制”李商隐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或者“复制”古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和代达罗斯用蜡和羽毛制作的“白鸟”，将经典意象“化用”为美好、纯洁、希望、吉祥、好运、和谐、自由等的象征，通过优美流畅、诗情画意的语言文字，让“白鸟”的形象定格在孩子和读者心中。从枯井到树巅，不仅是地理海拔的升高，更是人物心理的成熟，格局的提升，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胸襟和气度。寓示一个人如果甘于低谷，那么永远只能与败枝衰草为伴，如果努力冲破定势与桎梏，眼前就是海阔天空。也为下文高如艾的强大自信，爸爸的浪子回头，哥哥的逆势回归做铺垫。

如果说“写作是为时代作证”，那么《明亮的日子》的“进化”，还体现在郭姜燕对社会热点的关注与反映。例如，小说中涉及到垃圾分类、宠物店、扫码点餐、外卖、私房菜、微信公众号、智能机器人等热门词汇；时代不同，离异现象屡见不鲜，与其每日争吵不休，不如像周涵一父母那样和平分手，对孩子的伤害更小；单亲家庭中，祖父母带大的孙辈（高如艾），不全是溺爱，也有勤俭节约等传统美德的熏陶与感染；二胎家庭，很多大宝（林丽丽）不愿意接受二宝的出生，是害怕二宝抢走了父母对自己的独宠。而高如浩和高如艾，沈飞扬兄妹俩的相亲相爱、其乐融融，让很多人艳羡和心动；老城改造，折射出城市的发展变迁，社会的进步繁荣。那座具有年代感的老作坊“低矮的屋顶跟牌匾一样黑，烧饼炉子靠的那面墙也已黑得看不去本来的颜色。一个长条案板挨着炉子靠着墙。除此，只有一张条桌和四张板凳”。既与下文高如浩窗明几净的新店面形成对比，又为末尾和盘托出高家的光荣历史埋下伏笔。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政府免除两年房租，给予项目资金扶持，鼓励大学生回乡创业的政策。品学兼优的高如浩，在做了充分的市场调研后，毅然辞去南方的高薪工作，回乡开烧饼铺子。在家门口一边创业谋生，一边照顾老人，一举两得。他打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传统观念，一开始爷爷奶奶爸爸妹妹都无法理解高如浩的选择，最后，高如浩以埋头实干的精神，虚心真诚的态度，传承创新的理念，互联网的销售方式，让“高家烧饼”凭借“表皮酥脆，里层柔韧，馅料鲜香，种类繁多”的品质和特色，走向全国各地的实绩证明了自己。高如浩（包括“吾小姐”）的人物形象，不仅为许多大学生开启了一条可参考、可践行的求职思路，而且高如艾的成长，离不开高如浩的“心灵指导”，他承担了“长兄如父”的责任。他鼓励高如艾的话语，浅显易懂，明白素朴，句句都可作为励志座右铭：“心小，事就大；心大了，事儿就小了。”“我是‘丑八怪’，我丑在外。有些人呢，丑在骨子里，那才是真正的丑。”“当月光都照不到我们时，我们要用心底的阳光照耀自己。”“有些人的伤在外面，有些人的伤在心里。”“不要老想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多想想自己拥有的，会快乐很多。”“妈妈走不是孩子的错，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和家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如果妈妈选择了离开，孩子就要学会选择放下，学会成为没有妈妈也能快乐和强大的孩子。”“朋友是求不来的，自己成为太阳给别人温暖，自然会有喜欢温暖的人靠近你。”等等。当然，小说人物的思考，其实都是作者的人生感悟，是郭姜燕以情动人，以爱感人，以理育人，以文化人创作宗旨的“复制”和“进化”。

至于高如艾在《明亮的日子》中的线索作用，“复制”了《孔乙己》中的小伙计，《我的叔叔于勒》中的约瑟夫，《最后一课》中的小弗朗士。藉由高如艾的所见所闻所想，让读者了解当下校园生活中的同学和师生关系，体会城市普通市民的生活百态，亲历医生的救死扶伤，书店营业员的热情善良，看到风景如画的生活环境：“内城河的河水变得越来越清澈，河边的花草树木日益繁茂，每一座跨河而立的石桥也都被修整得更加牢固，桥沿上得灯带一到天黑就亮了，灯光倒映水中，五光十色的，十分梦幻”，感受人们不断提升的生活幸福指数。郭姜燕的“进化”在于，努力让弱小的自己成为光，成为热。虽然“安慰同龄人是一件需要学习的事”，但毋庸置疑，“儿童帮助儿童。改变世界，不用等我长大”。掉进枯井后，高如艾劝慰沈飞扬“可怕的事不会因为我的恐惧而离开，恐惧毫无用处，除了战胜它，没有别的办法”。高如艾受伤后，沈飞扬安慰说“会好的，会长出新的来，只要给它的时间足够”，以及一群孩子集思广益，想办法推广“高家烧饼”，让读者不禁为现代孩子的聪明才智和见识眼界点赞。

另外，小说中多次提及的“迎善桥”，是城市的地标，也是德行的高度，是汝城人的行为规范。“迎善”是“迎接善良”“欢迎善良”“应该善良”之意。种下善因，就会结下善果：高如艾的太爷爷（高太平），用烧饼支持革命队伍，新中国成立后，把手艺传给了高如艾的爷爷；高如艾的爷爷攒钱帮助烈士家属，给初奶奶一样的人送烧饼。一个烧饼的帮助也许微小，但很慈悲。和平年代，高如艾的爷爷是众多平民英雄中的一员，他们将“爱与善良”代代传承，共同撑起城市的和谐美好。希望每个孩子，每位读者“能看到身边更多的‘英雄’，也要努力成为别人的‘英雄’”，照亮温暖他人。还有小说首尾冬天和春天，雨天和晴天的景物描写与对比，也是巧妙的借景抒情。

总之，《明亮的日子》虽然讲述的都是寻常百姓的小故事，却能以小见大，给予读者情感共鸣和人生启迪——“愿人常行好事，愿天常生好人”。掩卷细思，高如浩兄妹喜欢的励志歌曲《你的答案》，始终回荡在耳畔：“也许世界就这样，我也还在路上，没有人能诉说，也许我只能沉默，眼泪湿润眼眶，可又不甘懦弱，低着头，期待白昼，接受所有的嘲讽，向着风，拥抱彩虹，勇敢地向前走，黎明的那道光，会越过黑暗，打破一切恐惧，我能找到答案，哪怕要逆着光，就驱散黑暗，丢弃所有的负担，不再孤单……”这就是“丑小鸭”（高如艾、高建华、沈飞扬、一把手伯伯等）成长的答案，这就是郭姜燕的“复制”和“进化”。

胡笑梅，女，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第二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得主，苏州市首届“金圣叹文学评论奖”获得者。出版文学评论集《梅花怒放的盛宴》和《楼梯上的三重奏》两部，以及教育随笔《陪着陪着就不焦虑了》《遇见·桃李芬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