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顶流》,石一枫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创作《一日顶流》这部小说,首先源于我对一类文学人物的喜爱,我管他们叫“流浪的二傻子”。典型的例子当然是捷克作家哈谢克笔下的好兵帅克:喝着啤酒,吃着咸乎乎的维也纳香肠,挂着痴呆的笑容,在奥匈帝国即将分崩离析的国土上游来逛去。谁看见他都可以踹一脚,但都拿他没辙。他因为天真而善良,因为善良而幸运,因为幸运而自由。
去年我在国外,每天把自己关在旅馆的房间里写这部小说,很多时候都快写不下去了。一天和朋友到附近小城闲逛,路过一个叫捷克村的地方,看到饭馆橱窗上有个穿绿衣裳的秃头胖子画像,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不是帅克嘛!啊,全世界人民都喜爱帅克。这一次的“帅克显灵”,让我好像又找到了继续把小说写完的劲头。
这类人物在中国古典小说里似乎也有,比如冯梦龙创作的《唐解元一笑姻缘》和《卖油郎独占花魁》之类。不过,那些人物傻得还不够“纯粹”,或者说,总透出点儿装傻的狡黠——就像教育你“吃亏是福”的人生导师,其实八成憋着想占你便宜的坏心思。有时人物懵然无知,作者反倒替他“处心积虑”,处心积虑的方式又是“上意义”“上价值”,意义一旦乏味,人物就“塌”了。像《卖油郎独占花魁》那一则,花魁看卖油郎挺好,偏又想着“若是衣冠子弟”,结果变成了俩俗物的因缘际会,用来证明乱世里还有一点儿公道,但公道骨子里也不公道。归根结底,还是受思想条件所限。
真正的“二傻子”本质上是一种现代人物。《一日顶流》里的胡莘瓯当然也是一个可爱的、傻乎乎的家伙。这种人的聪明劲儿往往用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上,对人则全无心机。和帅克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流浪的所在不仅是广袤的大地、命运的勾连,同时还有一个深邃平行的虚拟世界。从社会学的意义上说,他的流浪史也是中国人的互联网生活史。
假作真来真亦假,只把他乡作故乡,因果更加旁逸斜出,难以把握,既然现实冷漠不可捉摸,他的那点儿纯良就成了越发宝贵的、童话般的理想人格。面对未来,人类愈发乏力,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二傻子”形象的存在为人类物种的价值划定了最后一条“护城河”——做个人吧,起码别让机器比我们更像人。
基于人物,创作中的其他环节则要具体解决。编辑部朋友们的敦促和建议改变了小说行文之初的臃肿面貌,对于我这种话偏密偏多的作者,除了尽量说真话,还要避免说“车轱辘话”。这就是我对小说《一日顶流》主要人物和创作方法的一点儿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