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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社会史到文化史:解码医学的文化基因——“医学文化史”系列译丛跋

医学文化史_300
“医学文化史”系列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启蒙时代四卷,帝国时代、现代两卷待出。

英国医学史家罗杰·库特(Roger Cooter)担任总主编的六卷本“医学文化史”系列是医学文化史领域的权威著作,跨越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启蒙时代、帝国时代、现代六个时代,每卷都由多位该领域的专家撰写,涵盖了身体、疾病、治疗、医学实践、医学思想等方面,不但引人入胜、发人深省,而且将改变我们对医学在人类社会中作用的理解。

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反文化运动(counter-culture movement)席卷西方世界,带来对传统价值观和社会制度的挑战,以及对权威、权力和文化规范的质疑和反抗。在这一背景下,科学知识社会学兴起,将科学纳入文化研究视野,整合了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科学、哲学和性别研究等学科领域,科学实践的历史性、互动性和意义被深入挖掘和审视。法国哲学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通过案例研究展示其价值,成功地将其取向与社会建构主义联系起来,强调了知识的生产过程。

医学作为一门具有社会人文属性的科学,它与疾病、病痛和身体的内在联系,使其成为透视社会、文化乃至政治的重要媒介。医学知识主张及其实践与机构密不可分,医学社会学、医学人类学、医学与文学等领域的研究表明,医学知识和实践嵌入了科学、社会和文化的语境中,并受其塑造。医学理论和实践深受文化规范和价值观的影响。与此同时,医学的女性主义批判促进了对女性和女性身体观念与实践的历史分析。出于同样原因,对技术的政治批判与当代政治议题(如核能、污染、帝国主义、科学管理)有着密切联系。医学应用范围不断扩大,重塑了社会秩序与身份;疾病的“发明”日益受到“药物”主导;生物医学知识和技术与日常生活相互渗透,由此引发了身体建构、审视和讨论方式的转变。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在这种背景下,医学史的文化转向引发激烈争论,也推动了医学新文化史研究热潮。“医学作为文化”的视角得到积极倡导,医学史的研究范畴显著扩大,即使是医学家撰写的技术性医学史也受到这一趋势影响。在这一趋势之下,社会史对健康文化和医疗的理解受到批评,研究者指出医学社会史研究有时倾向于用简化的模型解释医学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复杂关系,可能忽略医学自身的专业性和内在逻辑。

新的史料来源和面向普通人的历史叙述被提倡,自下而上的历史(相对于精英医学家中心论)为医学史引入了新维度。非医师的治疗者、患者及其家属、社会制度和机构,以及生老病死的不同阶段成为研究者关注的议题,揭示了普通人(包括外行和普通从业者)的生活经历、习俗和信仰。

医学文化史更加强调文化对医学实践、理论和制度的影响,包括医学知识的形成、医学符号的意义以及医学实践的文化背景。这使得医学文化史能够更全面地理解医学的发展和演变,而不仅仅局限于社会结构和经济因素。

医学文化史研究更加关注医学象征和符号的意义,包括医学实践中的仪式、符号和象征,以及医学文本和视觉材料的解读。这使得医学文化史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医学和疾病在不同文化中的表达方式和文化意义,以及医学知识生产和再生产与社会权力之间的相互影响,也更加关注医学知识、观念在社会文化中的建构和传播,关注医学与文化的全球互动。

医学文化史更加注重探讨医疗实践中的日常细节、个人经验等微观层面,以及医患关系的文化动态,尤其是医疗中的病人经验、主体性。医学文化史研究通常会借鉴考古学、人类学、艺术史等学科的方法和理论,更加深入地挖掘文献和史料,相比关注官方文献、政策、制度、医学文本等正式史料,愈加重视绘画、照片、视频、建筑、器物(手术、诊疗工具、药品等)和生物考古遗迹等视觉材料和物质文化载体,以及艺术作品、文学作品、日记、信件、笔记等非正式文献资料,和反映日常生活层面的医学经验,从多个角度和多个信息源解读医学的文化意义和历史背景。

那么,医学文化史为我们理解过去的疾病、身体和医学提供了什么呢? 早期现代欧洲医疗市场及其从业者的研究,虽然精英患者视角仍然占主导地位,但对医疗保健更为广泛的社会谈判、患者参与和期望(关于健康/医疗)等已经出现了更多、更深入的探索。将医生和患者放在同等地位上,对患者经历予以更细致的分析,可以发现人们对疾病的反应远非一致,患者和他们周围的人通常要从多种来源甚至相互矛盾的书面和口头交流中,构建出对疾病最合理的解释,并推导出最有希望的治疗方法。与此同时,关于早期现代欧洲医疗市场及其从业者的研究也被赋予更为广泛的视野,首先不再局限于受过医学专业训练的传统医生,而是包含了信仰疗法、助产士、护士、巫师、药剂师等,在此过程中也就加深了民间医疗文化/信仰体系、医疗体系制度化的理解,融入了客户/患者的利益、动机和选择等视角,尤其是经济、社会和宗教—道德机构/因素对于特定医疗商品/服务、技术和观念占据主流地位的作用和影响。

在新文化史视角下,随着对研究概念和范畴的重新思考,文艺复兴时期医学史叙事已经发生了颠覆性转变。对于现如今习惯称之为“早期现代”的时期来说,这一变革的核心在于对自然知识生产和医学核心主题做了认识论上的重新考量。现代性的根源本身也成为一个争议话题。通过探索欧洲知识实践与其他土著文化之间的接触区域,研究范围已大大拓展。早期现代物质文化和视觉文化的丰富性、“经验”和“权威”等关键认识论概念的塑造和定义都得到了关注。

新千年伊始,文化研究和残疾研究为身体史注入了新的活力,强调身体不仅是生物学和物质的存在,也是文化、社会和政治意义的载体,身体被视为反映了文化规范、社会结构和权力关系的可以阅读和阐释的文本,这对于理解个体与社会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身份、权力和经验的构建具有深远的意义,也有学 者将其称为身 体转向(bodyturn)。身体不仅被视为私人领域的一部分,也是政治斗争和社会控制的场所。从生殖权到性工作,从饮食文化到运动实践,身体是权力作用的前线。性别、种族、阶级、性取向和残疾等身份类别如何通过身体得以构建和展现,成为研究重点,尤其强调身体差异如何被社会文化所塑造和理解。“身体转向”也关注个体的感官经验和情感生活,特别是如何通过身体来体验和感知世界,以及这些经验如何构成个人和集体的记忆与认同。英国医学史家罗伊·波特(Roy Porter)的开创性研究,深入洞察了医疗从业者、疾病和死亡的身体表征所附着的主导意义,以及通过以身体为中心的观念和实践来表达和嵌入文化的自我。一些研究涉及相对较为熟悉的领域,如被解剖和被折磨的身体,以及畸形、缺陷和怪物、异常。也有学者开拓了新的领域,从文学—文化和符号学角度以及社会—道德和心理、生理意义对男性、穷人和文学身体的医学构建,到对特定身体部位(手、肿块、红疹、皮肤)、体液(血液)和分泌物的研究。

自20世纪末开始,社会建构论为许多医学史研究提供了方法论框架,拉近了医学史与社会史、文化史的距离,医学史的目标不是追求单一的统一叙事,而是展示其多重含义和用途,并热衷于讨论“历史、政治和医疗保健的修辞战场”。比如,英国历史学家卢德米拉·乔丹诺娃(Ludmilla Jordanova)提倡从思维模式和医学文化的角度,而非“知识”的角度来思考医学,提出社会建构论与对医学思维的关注共同构成了医学文化史的学科范畴。然而,由于方法和史料的不同,该领域的学者形成了不同的“派别”,并深陷于关于医学史的目的、医学史与历史的关系、医学史与医学的关系等争论中。

对于这场文化转向,医学史学者有着不同的评判。有的质疑文化转向是否言过其实。文化转向兴起的动力之一是改变过去的所谓传统医学史。正如美国医学史家约翰·伯纳姆(John Burnham)在《什么是医学史》一书中写到的,“拥有哲学博士学位的历史学家,而不是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的人们蜂拥进入了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新医学社会史中”,他们更倾向于将过去的医学史传统过于简单地概括为“由医生、为医生撰写的正统医学史,唯崇英雄医生及其成就,进步主义和胜利主义的色彩,内史和天真实证主义”。不过在书籍序言、期刊论文和基金申请中,炫耀并谴责一种老旧的医学史,成为一种现成且不需要分析和反思来宣示自己工作重要性的捷径。到20世纪80年代,这种对传统医学史的批评已退化为一种公认但未经深究的失真表述。而早在1904年,德国医学史家尤利乌斯·利奥波德·帕格尔(Julius Leopold Pagel,1851—1912)在其纲领性论文《医学文化史》中就开始倡导“医学文化史 (medizinische Kulturgeschichte)”的研究路径,他主张“真正的医学史家就是文化史家”。他以文氏图的方式阐释了医学与科学、哲学、宗教、艺术、神学、法律、技术、工业、商业、语言等人类生活各个方面的关系,其重叠的方面都应当被深入研究。

2007年,罗杰·库特在《构架医学社会史的终结》(“Framing the End of the 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一文中对文化转向发起了一轮激烈挑战,认为“新兴的医学社会史计划的分析程序和活动力量已经偏离轨道,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文化转向”,“文化研究的冲动、后现代主义的方法论相对主义以及全球新自由主义的政治使历史学家远离了史学研究的社会意义、影响力和对社会的批评”。在他看来,随着“社会”“历史”和“医学”这些关键词失去稳定的含义,以及社会学范畴被符号学取代,“社会”的地位降低,历史使命的清晰性也因此消失了。仅仅是顺应当下的政治、文化和经济状况从编史学上扭转这一亚学科,或者仅仅通过细枝末节的改变改旗易帜为“医学文化史”,这在政治和思想上是“毫无建树的”,已经“丧失了认真参与的能力”。

当然,文化史研究的一些固有褊狭,我们也要批判性对待。由于并非所有物质文化都能幸存或被保存在博物馆和档案中,这可能导致研究焦点偏向那些更容易保存或被视为“重要”的物品。此外,物品的意义可能随时间、空间和使用者而变化,其解读也容易受到研究者主观性的影响。物质文化的分析可能涉及对物品的使用、制造过程、流通和消费等多重因素的考虑,从而增加了解释的复杂性。也有一些批评者认为,医学文化史研究有时过于强调文化因素对医学实践的影响,而忽略了其他因素,如技术创新、经济因素等;医学文化史研究可能受到文化相对主义的影响,导致对不同文化中的医学实践过于包容,而忽视了对这些实践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的评估。

随着我们踏上医学文化史探索之旅,医学文化史的迷人之姿也将展现在中国读者眼前。从古希腊罗马到中世纪的欧洲,从医学革命到现代医学的困境,“医学文化史”系列跨越了几千年的广阔范围,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医学画卷。这部译丛将为医学史研究者、医学从业者和一般读者提供一个宝贵的资源,还将为跨文化交流和思想对话创造空间,让我们对人类健康和幸福的丰富历史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作者分别为北京大学医学史与医学哲学系副教授,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医学史研究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李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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