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里的温暖奇缘

《亲爱的奥利弗：与奥利弗·萨克斯的书信奇缘》，[美]苏珊·R.巴里著，张憬  译
东方出版中心2025年4月出版，88.00元

《亲爱的奥利弗》一书是由一百五十多封信件编织成的神奇的故事集。故事的女主角是苏珊，神经生物学教授。男主角则是著名的神经内科医生奥利弗，他不仅医术高超，在科学写作上也涉足多个学术领域，其严谨的叙事风格，清新流畅的文字，以及对病人始终怀着满腔的热情，使他的作品赢得了广泛的赞誉。我曾经阅读过他的不少原著，包括他的自传（FRIST LOVES AND LAST TALES），印象深刻。两位主人公在苏珊的丈夫丹（美国宇航员）首航前的招待会上邂逅。苏珊是一位先天内斜视患者（俗称对眼），从小就没有三维空间视觉(立体感），在她的眼里所有物体都是平面的。在那次短暂的相遇后，苏珊告诉奥利弗，因为她是斜视，在任何时候只用一只眼睛看东西，探索观察到的世界与常人用双眼观测到的显然不会相同。奥利弗问她能否想象用双眼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个问题点燃了之后长达十年故事的导火索。

当时，苏珊50岁。她在两岁时接受了一次面部整形手术，外观上她不再是对眼，但实际上她的双眼视觉并未恢复。在与奥利弗邂逅之前两年，也即48岁时，她上了一套专门设计的训练课程，真正学会了双眼并用，之后，她的视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她给奥利弗的第一封信中，苏珊生动、细致地描述了她的世界如何因双眼并用变得更饱满，更宽阔，更深邃，更细腻，更有质感。她用优美的文字描述了她首次用双眼观察下雪时所经受的巨大的精神上的冲击：湿润的雪花围着她悠然飘落，所有雪花一同跳起了美丽的充满了立体感的舞蹈。她第一次感觉到，下雪的景象竟然可以如此赏心悦目！ 这样的视觉变化以前从未见任何人描述过。奥利弗提出的问题使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把多年的感想倾泻而出。在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下，她洋洋洒洒竟然写了满满的九页纸。

写完信后，她又犹豫起来，担心自己的故事还不足以感动奥利弗。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在那封信的结尾处怯生生地问道：如果您有时间和意愿的话，能否谈谈您的看法？最后，还是在丹的催促下，趁自己尚未失去勇气，她把信塞进了邮箱。当时她已年过半百，而奥利弗已年届七旬，谁也没有料到，这第一封信居然在之后的十年中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他们两人的生活、思想和工作，这次短暂的邂逅不能不说是命运的安排。

奥利弗很快就回了信。这显然是因为他对苏珊所描述的情况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很感兴趣，因为他很清楚苏珊信中所描述的从二维平面视觉向三维立体视觉的转变触及了神经科学中两个极重要的问题：即“可塑性”和“关键期”。所谓“可塑性”，是指大脑的结构和功能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环境和所受的刺激的强弱和种类会发生变化，或功能变得更有效，或功能受损。所谓“关键期”通常是指大脑感觉系统或高级功能的发育在生命的某一个时间段“可塑性”特别强，对实施功能是否正常尤为重要，起着关键作用。对于不同功能，其“关键期”长短并不相同，但通常是在生命早期。如果在这段时间因某种原因发育不良，就会引起某种功能障碍，要想矫正或改善受损的功能，就要尽可能在“关键期”内采取措施，过了“关键期”，功能改善的可能性就剧降。但是苏珊到了48岁时，早就过了“关键期”（视觉发育的“关键期”在出生后至3岁），通过训练居然还能使她拥有立体视觉,这提示大脑发育的“关键期”并非那么关键。这是对“关键期”理论假设的一个有力的挑战，显然有不寻常的意义。现在一般的观点是，“关键期”是确实存在的，但过了“关键期”以后神经系统仍然保持着相当强的可塑性，比原来所认为的要强得多。最初几年两人书信往来讨论的就是这个主题。

他们两位都是对科学研究着了迷的人，可谓是科学研究的性情中人。他们有着广泛相同的兴趣，有众多的话题，彼此信赖，互相扶持，相互鼓励。他们原本素不相识，机缘巧合，这小概率的事件竟然发生了，那就是命运的安排。对苏珊来说，奥利弗既是良师，又是益友。奥利弗在学界的威望无可争议，他的文化素养和创作精神，皆被视为楷模。在第一封信中，苏珊向奥利弗倾情讲述了自己立体视觉的故事，其间，她隐藏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希望奥利弗为她指点迷津，帮助她摆脱童年的噩梦。当很快收到复信后，她又被奥利弗的赞许和认同深深地感动，正如苏珊所说，他的著作不论是第一次看到，还在后续复读时都是那么新鲜。而在奥利弗心目中，苏珊是一个聪慧认真，充满好奇又善于写信的年轻人。他和她在讨论科学问题的同时无疑交织着人间的深情和友谊。他向公众推出“立体的苏”，又鼓励和指导她撰写并出版了《斜视康复之路》并大获成功，苏珊对此感激涕零。她真诚地告诉读者：“（奥利弗）曾像父亲一样为我起名，影响我塑造了新的身份，给我指导、鼓励、灵感和爱。”

读完了《亲爱的奥利弗》一书的终章“分别”，我陷入沉思。在这一章中，奥利弗口授了他给苏珊的最后一封信（由于病痛发展得很快，他已无力提笔了）。在信的开头他用了“最亲爱的苏”，而不是往常的“亲爱的苏”。在信的最后一节，他这样写道：“在过去的十年来，我们之间深厚而又充满启发的友谊给我的人生增添了意想不到的精彩，我对此感激不尽。”奥利弗所做的这一切是想向读者传递什么信息，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猜测，但以这种经典又不落俗套的方式为这则奇妙的故事画上句号值得回味。不管怎样，故事中断了，曾经不解的缘分终结了，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我骤然想起了奥利弗在其自传中写下的那句箴言：“科学远非许多人想象的那样冷漠和算计，而是充盈着激情、渴望与浪漫。”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