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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慰藉》中的女性生命诗学

心灵的慰藉_300
《心灵的慰藉:一部非同寻常的地域与家族史》,特丽·威廉斯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我属于一个单乳女性家族。我的母亲、祖母、外祖母以及六位姑姑姨姨都做了乳房切除手术。

我自己也有问题:两次切片检验确认为乳腺癌……

这就是我的家族史。

美国自然文学作家特丽·威廉斯的《心灵的慰藉:一部非同寻常的地域与家族史》本身就是一部非同寻常的文学作品,它是一部以诗歌般抒情的文字为梭,以家族史为经、自然史为纬织就的生命寓言。

威廉斯生长于美国犹他州的盐湖湖畔,家族中的女性多半患有癌症,即使来自父亲和母亲各自家族的不同亲属并没有血缘关系。亲眼看着家中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因患病而离世,“死亡成了一道熟悉的风景”,她也曾质疑,这其中是否有一种看不见的模式在起作用。本书的主线就是记述作者及其家人如何陪伴癌症晚期的母亲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母亲去世后,在与父亲的一次聊天中,作者震惊地发现她的家园曾遭受20世纪50年代犹他州的核爆辐射。“沙漠上升起金黄色的烟雾——蘑菇云……几分钟之内,一层薄薄的尘埃落在汽车上。”“在50年代,那是司空见惯的事儿。”父亲说。

然而威廉斯的写作并没有集中于对冷战、暴力、环境污染和政治腐败的控诉,《心灵的慰藉》这部书的力量就在于,即使在命运惨痛的捉弄下,在无尽的愤怒与绝望中,作者依然在探求生命的本质,依然将心灵向情感与爱打开。她以优美、空灵的文字来对抗无处不在的病痛,她观察鸟类的舞蹈,她体验大地季节的周而复始,她热爱家园和亲人;她心痛于自然与人的共病,祈祷宁静的力量,企盼爱的循环。

盐湖与鸟

特丽·威廉斯世代居住在大盐湖附近,大盐湖对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片自然水域,更是她生命的根基与精神的寄托。大盐湖周边的生态系统丰富多样,湿地、盐碱滩、浅滩等构成了独特的景观,吸引着无数候鸟在此栖息、繁衍。威廉斯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大盐湖的四季更迭——春天湿地里新生的芦苇,夏天成群结队的水鸟,秋天候鸟南飞时的壮丽景象,冬天冰封湖面的静谧之姿。

然而大盐湖的水位不断上涨,4204.7英尺,4205.4英尺,4209.15英尺,4211.85英尺……威廉斯在书中每一章节的写作,都令人紧张地记录着湖面的海拔,因为那终将威胁到候鸟保护区鸟类的生命。成百上千的白鹈鹕站在一片残留的柏油路面上,沙滩上留下了一只受难的白天鹅尸体,还有遭射杀的水鸟、无头去尾的响尾蛇……她和祖母咪咪有这样的对话:“空空的鸟蛋意味着空空的子宫。大地出了毛病,而我们也不健康。我从地球的状态看到了我们自己的身体状态。”湖水上涨淹没栖息地,如同癌细胞逐渐侵蚀身体。

当自然和人都生了病,我们应该怎么办? 母亲对特丽说:

“或许,你能帮我想象一条河——我可以把化疗想象为一条河,它能够穿过我的身体,把癌细胞冲走……”

“科罗拉多河怎么样?”我说。母亲又确诊了卵巢癌,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如何生活下去,如何将生命浓缩,正如译者在序言中指出的,人类及人类情感也许只有在与自然融为一体时,才能达到升华,对抗死亡,面对永恒。

一次,当母亲说到如何向未来的孙辈谈到自己时,她略停片刻:

告诉他们我是瀑布后面的一只鸟巢。对,就这样说。

在陪伴母亲期间,特丽无数次地走向盐湖和沙漠中寻找鸟儿。她从长嘴杓鹬的叫声中感受环境的变化,从椋鸟的行为中看到人类的缺点,她欣赏鸬鹚眼睛的颜色,她欣赏环颈鸻行动的“书法”,她更将自己的祖辈与加州鸥进行类比,认为当灾难和压力来临时,人类与鸟都能够提高自身的适应能力,勇敢面对挑战。

我们并非失去了一切。鸟类只是继续前进而已。

女性与伤痛

特丽·威廉斯说:“我讲述这个故事,是为了医治自己,是为了面对我尚无法理解的事物,是为了给自己铺一条回家的路。”在她的故事中,犹他州的天空既是鹈鹕迁徙的航道,也是核尘埃沉降的通道,当工业文明的暴力穿透子宫,当放射性尘埃与候鸟的羽毛共同飘落,女性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承载着世界的伤痛。

特丽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家族中的女性坚守传统伦理,认为传宗接代是人类使命,因而基本都在30岁之前完成了生育。她们怀抱着强大的精神信念和历史感,坚信生命在大地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并将与大地一起继续存在,每一个生命都有特定的位置及目标。然而在家族女性的命运中,特丽也看到了技术理性对生命肌理的侵蚀,而盐湖生态系统的崩溃过程似乎在同步解说着女性身体的病理。

面对伤痛,特丽很自然地将女性与自然联结了起来。在她笔下,大自然的形态都是女性的形象,譬如她说到沙丘:“那流动敏感的曲线——女人的背。还有她的胸部、臀部、胯骨和骨盆……”现代国家与工业的暴力损害着女性的身体,给女性带来身体和心灵的伤痛,这些伤痛来自非自然的疾患。自然的伤痛与女性的伤痛互为表里。

无论伤痛来自何方,都需要承接的力量。

母亲确诊之后,外出度过了一段独处的时光,她说:

穿过那段片岩的经历赋予我一种希望,使我能够承受任何必须面对的事实。在科罗拉多河上度过的日子堪称是一种沉思冥想,一种精神的复活。我从孤寂中寻找到了力量。现在,这力量与我同在。

在书中,除了母亲之外,特丽着墨最多的就是和祖母咪咪的相处。咪咪是一个睿智的长者,身患乳腺癌和子宫癌。咪咪是绿色和平组织的创始成员,是美国所有环境保护组织的捐款人,她还是特丽的精神导师,教给特丽如何在大自然中独处,享受那与生俱来的孤寂天赋,带她感受观鸟的美妙和自然的神性。她引导特丽体味到上帝无处不在,体味到在荒野中度过的日子堪称神圣。

死亡并不产生痛苦,产生痛苦的是抵制死亡。这就是女人们在伤痛中的感悟。正如作者说的,妇女们即使经历过生产的苦难,仍对生育满怀期望。接受痛苦,便是她们接受生活和生命本身。祖母咪咪将体内流出的肿块扔进塑料袋,封上口,放进冰箱,又回去睡觉。她们那么强韧,因为神圣的生命便是如此。眼看着家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平凡而又英勇地死去”,她们并非不愤怒、不反抗,她们只是试图理解生命,试图为自然所接纳。女人们努力用自己的敏感与热望来理解病痛,用宁静与陪伴来迎接死亡。

“野雁是我最喜欢的鸟类,”母亲说,“它们似乎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去往何方。”

隔壁的房间

说到宁静与陪伴,2024年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的电影《隔壁房间》同样以女性视角去关注人的伤痛和死亡,似乎能够与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这部文学作品形成互文。身患绝症的战地记者玛莎没有独自面对死亡,而是邀请好友在林中别墅的“隔壁房间”,陪伴自己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电影中的一个镜头同样表现了睡在户外的玛莎,她的身体曲线与远处的山脉融为一体,和特丽·威廉斯形容的沙漠意象如此相仿。

玛莎的朋友,作家英格丽在签售图书时表达自己的观点说:“我认为死亡很不自然,我不接受人会死这个事实,我认为这是不自然的。”这一似乎违反逻辑的话语,其实代表了现代人的普遍心态。现代社会创造了太多“奇迹”,反而让我们忘却了生命的短暂与脆弱,真正的自然反倒显得“不自然”了。因而,对玛莎的陪伴,于英格丽而言,也是一个现代灵魂重新体认自然生命的过程。

影片中特意设置了一名男性友人的角色,执着地为环保事业奔走、愤怒,他代表了人生以抗争来超越生命与死亡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玛莎与英格丽在互相陪伴的宁静中,理解生命的意义,完成终极救赎。对希望的绝望和在绝望中希望,似乎殊途同归,用什么来对抗伤痛,则在于我们的选择。

玛莎的隔壁房间,有女性友伴,房间的隔壁,则是大自然的微风、鸟鸣和飘雪。这并非将死亡浪漫化,而是试图与生命和解。

在阿莫多瓦镜头中飘落的雪花,仿佛静穆的大自然精灵,呼应了乔伊斯的《死者》:

雪花隐隐约约地飘落……

雪花穿过宇宙轻轻地落下,

就像他们的结局似的,

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而特丽和母亲,有着同样的陪伴和寄托。

特丽对着鸟儿祈祷,因为它们的歌声标志着一天的开始与结束,因为它们提醒她那些所爱的事物而不是所怕的。当祷告结束时,它们教给她怎样倾听,使她拥有坚强的勇气和平静的心灵。

母亲给特丽讲述了托尔斯泰的短篇小说《上苍有眼,暂时不言》的故事,“我们每个人都得面对自己的西伯利亚”,母亲仔细地观望着雪鹀,“特丽,你说托尔斯泰是否也知道这些鸟呢?”

责任编辑:李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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