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安师问学,得到最多的教诲,便是要把琐细的考证结系到历史发展的主线。师说虽牢牢记取,然而欲行其道,谈何容易。何况自己一向是从兴趣出发,关注点不少,却多半是琐细的物事,说来格局总是很小。
《唐宋时代的床和桌》,原来题作《家具发展史中若干细节的考证——以唐五代两宋为中心》,勉强可以算作努力贴近历史发展主线的一次尝试。文章的资料搜集以及写作过程,使我想到相关的一系列问题,觉得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由席坐转向高坐具的垂足坐,观念、习俗的影响竟是渗透到了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家具不必说,居室的格局,服饰的样式,各种新器具的出现,乃至若干看起来毫不相关的情事,诸般新变之迹皆可追索其内在因由。收入本卷的《行障与挂轴》以及卷四的《宋代花瓶》、《砚山与砚屏》,也都是由类似的一些随想而引发。关于文房清玩的细致梳理,即考校一器一物的始末源流,从而揭示背后所隐含的共同的历史因素,原也在计划之中,只是尚未完成设想,中途又把兴趣转到了别的方面。
写作时间稍早的几篇,即《帷幄故事》、《隐几与养和》、《两汉书事》,是想从生活用具的沿革中发现隐含其内的历史脉络,以期即小见大。然而目标达到与否,实不敢自必。
《古典的记忆:两周家具概说》,原是应邀“救场”之作,以“概说”标目,省略自多。不过其中关于棜、禁、案三事之定名,以为尚有一分心得,因曾单独抽出,刊发在《中国历史文物》二○○七年第四期。
此番修订编集,除了更换与增补近年各地考察拍照的实物图片之外,又改正了两处硬伤,——发现之际,禁不住脸热心跳,愧赧不已。其中一处是将《万历野获编》的著者写作沈德潜。由此忆及有关此书的人和事。当年在《读书》编辑部时,曾向范用先生假得中华书局校点本一编三册,读之爱不忍释,遂久留不归,直至“范老板”发下催还书单方痛而遣之。于是转头又向谷林先生求借,借之日即说归还当迟,先生微笑颔首。至一九九七年中华书局三印本问世,方急急买来,总算有了自藏的一部。又依稀记起某日与友人同访谷林先生,友人称我做事细心,先生却是轻拍我肩,微笑而摇首,可谓知我深矣。然则“细心”二字,岂不当终生勉之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