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的老屋里常年挂着件军大衣,青绿色的布面子,领子围着棕黄色的毛,胸口镶着八颗铜色纽扣,很是好看。年幼时的我总爱钻在外公的军大衣里捉迷藏,外公却总是闷闷地说,这是件上不了战场的军大衣。
一日,师父递给我一本《重读抗战家书》,他敬佩书里的赵一曼女士。当我读到《张自忠致战友书》一文时,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战争年代,出征有时就意味着死亡。滚滚硝烟,留下的书信可能就是遗言。1940年5月,当枣宜会战爆发之时,张自忠将军毫不犹豫地竖起抗日大旗,亲率两千战士,渡过襄河,与日军搏战,战死沙场。
我似乎又看见外公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给我讲那段刀光剑影的岁月:37年嘉善打鬼子打得好辛苦啊!来嘉善打仗的都是些湖南人,128师的,离家多远的路啊,天天拿着土枪打鬼子的飞机炮弹,每天都死人,那河都叫血给染红了……
外公说到动情处竟忍不住落下眼泪来。年幼不懂事的我又总爱插嘴:“外公的军大衣好威风啊!怎么不穿上杀鬼子去?”外公用他那毛糙的手使劲擦着眼角,眼神直盯着屋子里的军大衣,一个劲地摇头:“哪能啊!鬼子的飞机来了,我要带着一家子逃命去呢,家里没了我叫你外婆她们怎么活呀?”
我大声地读着张自忠将军生前给战友的书信:“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的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七尺男儿,上有老需照顾,下有小需哺育,张自忠本可以像外公一样守家过活。而他,却选择了战斗。他在用一生的傲骨践行一场生命的仪式。没有国哪有家,没有持枪献身的战士,哪来国家的和平与安宁。于是,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华夏大地,敌人的铁蹄心生畏惧。
那一刻,我读懂了张自忠将军和他的战士们,也读懂了外公和他的军大衣。
外公是一位屈身的战士,他用他的隐忍守护着他的妻儿的性命;张自忠将军是一位大义的将领,他用他的热血践行对国家的承诺。而他们,都是在用生命捍卫家与国的尊严。
如今,当我作为一名教书匠出现在祖国的花朵面前时,我更愿意把这一份家国情怀带给孩子们。我努力地带着孩子们在嘉善这片土地上寻找历史的痕迹:许是嘉善档案馆详细的抗战史,许是泗洲公园的碑文和神态迥异的战士像,许是烈士陵园的青葱松柏,许是还健在的抗战老兵谢天佑……
外公早已不在,那空荡荡的屋子里仍旧挂着那件不曾上过战场的军大衣,而我依旧觉得这是件极好看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