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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凯雄:消费时代的高铁能否载着人们重返故乡?

看阿来中篇新作《河上柏影》

阿来有10年没写中篇小说了,看惯了他的长篇再来读他的中篇,起初确是有些为好奇心所驱使,加之他这个中篇系列被冠名为“山珍三部”又容易指向“猎奇”,因而更加剧了某种好奇的情绪。待到读毕作品,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四个字:“本性难改”。尽管有报道称“惯于书写《尘埃落定》《空山》等充满历史厚重感作品的阿来,在今年的上海书展上带来了《三只虫草》等‘自然文学三部曲’,在风格上都是非常轻盈、透明的小说。”说这些作品在风格上轻盈透明倒也无妨,只是无论“山珍”在今日如何珍奇,对阿来而言,追溯其背后的历史厚重感这个“本性”恐怕是很难改得掉的。

姑且按下“山珍三部”中的前两部不表,单说最后那部《河上柏影》读起来就令人不无窒息压抑之感。故事并不复杂:主人公王泽周出生在岷江山谷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村里只有几十户人家,他们家就坐落在江边5棵老柏树下。这几棵岷江柏是王泽周的自然课堂,也是母亲依娜精神信仰的依靠。这个汉藏混血的王泽周从小一直对卑微木讷的父亲和曾因家世沦落而备受男人欺凌的母亲充满着怨恁。作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学校里也因为出身而承受了来自同学贡布丹增的讥讽。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回乡,却又因工作关系不得不与贡布丹增有了新的交集,在对生态自然、旅游发展的理念和行为上博弈对峙……庙宇变成了景区,江边五棵老柏树被凋零被扼杀,自己家的老宅也因此而被畸形地升值肢解;而与此同时,他与父母的感情,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由怨恁不满到温情依恋,人世纷争和烦恼在对父亲的谅解和亲情的回归中慢慢融化……

严苛地说,这个故事以及隐藏在故事背后的旨趣从表面上看不仅不新鲜,甚至还有点老套。自现代以降,无论中外,我们都读到过太多这样的作品:在一个封闭得乃至有些蛮荒的小山村,因一个外来者(多是地质勘探工作者)的闯入或是一个出走者的回归,本虽封闭却也宁静的小山村开始变得喧闹甚至不太平起来:村民开始噪动、人伦开始噪动、山川开始噪动、大地开始噪动:父子反目、夫妻背叛、森林被砍伐、地表被开掘……然而,这种种看似不美好的行为带来的却是一些人的饭桌开始沾了肉腥,一些人的钱袋开始鼓胀。面对这种并非个别的创作现象,有学者将其归纳为文明与愚昧的冲突并视之为文学创作的母题之一。在《河上柏影》中,我们的确不难发现这一套路的依稀身影。

然而,戏文到此并未结束,不仅阿来如此,还有一群“阿来们”也不例外,好戏还在后面,戏码还在继续。当饭桌被肉腥彻底浸润、当钱袋被财富彻底撑破,那个曾经辅助自己撑满钱袋子的大自然咋说翻脸就翻脸开始疯狂地报复起自己来了?那个曾经让自己有了些幸福感与尊严感的钱袋子怎么会让人与人之间曾有过的温馨与信赖顷刻间荡然无存?于是又有学者将其归纳为“现代化的陷阱”并同样视之为文学创作的另一母题。在《河上柏影》中,我们同样不难发现这一戏码延续的依稀身影。

其实,从所谓“文明与愚昧的冲突”到“现代化的陷阱”,一些社会进程中出现的新现象新问题未必一定就是社会的进或退,不同的视角不同的评价标准不同的参照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必然会导致不同的结论。这样说固然有点“社会相对论”,有点和稀泥之嫌,但人类社会的进化与发展又偏偏就是这样无情地碾压着理想者们的理想,似乎难以跨越。不是吗?当饥饿、当严寒、当酷暑,一句话,当活下去还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时,谈绿色发展、说环境友好是不是有点矫情有点奢侈?同样的道理,当环境的污染、资源的枯竭超越饥饿超越严寒超越酷暑而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头号大敌时,人们才会发现在通往现代化的大道上也依然有着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发了这样一通看似抽象离题的议论,其实是想说在《河上柏影》中,看上去既有所谓文明与愚昧的冲突,也有所谓现代化的陷阱,但阿来的过人之处则在于他无意陷于这样的争论之中。从面上看,《河上柏影》是一种记录一种见证,这也是作家的一种基本责任与使命:他试图记录下那些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的人与物,这当然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了这样的记录与见证,伴随着时代车轮的前行,那些人与物就好像从来没有在地球上出现过一样,更不会有诸如对人类社会进化中种种现象与进程的反思与彻悟。从骨子里看,《河上柏影》更是在寻求一种平衡,在都市与乡村、在现代与传统、在物欲与情感的冲突与倾斜中寻求一种平衡,出现在作品主人公王泽周身上的微妙变化便是这种寻求平衡的一种写照。如果按照王泽周的成长逻辑,他似乎更应该以一种“愤青”的形象而示人,何况他也的确曾经“愤青”过,包括他曾经对自己父母的怨恁,与同学贡布丹增和多吉的冲突,对自己家乡致富方式的不满……然而在作品的结尾,当自己的家和那5棵岷江柏彻底从地球上消失的时候,倒是那一向木讷懦弱的王父竟然敢为了儿子冲着贡布丹增大声嚷嚷,而此时的王泽周在心中升腾而上的却不是愤怒不是宣泄,而是对父母对孩子一股暖暖的温情与爱意。这样的举动或许会被人误以为是一种无奈一种妥协,其实不然。这就是阿来在寻求的那种平衡:无论世事如何变化,社会如何发展,在人情特别是亲情之间总是该保留一些美好的东西,而作家更有责任来张扬、来讴歌这样一种美好。

消费时代的高铁能否载着人们重返故乡?物质上的重返不可能了,那么精神上呢?阿来的《河上柏影》给出了自己的思考与期冀,这也是《河上柏影》独特的价值与魅力之所在。

岷江柏是植物。自己不动,风过时动。大动或小动,视乎风力的大小。那大动与小动,也视乎树龄的大小,幼树或年轻的树容易受外界刺激,呼应风的动作尺度就大些。当一株树过了百岁,甚至过了两三百岁,经见得多了:经见过风雨雷电,经见过山崩地裂,看见过周围村庄的兴盛与衰败,看见一代代人从父本与母本身上得一点隐约精血便生而为人,到长成,到死亡,化尘化烟。也看到自己伸枝展叶,遮断了那么多阳光,遮断了那么多淅沥而下的雨水,使得从自己枝上落在脚下的种子大多不得生长。还看见自己的根越来越强劲,深深扎入地下,使坚硬的花岗岩石碎裂。看见自己随着风月日渐苍凉。

人是动物,有风无风都可以自己行动。在有植物的地方行动,在没有植物的光秃秃的荒漠上行动。

现在,有一个人在动。

——摘自《河上柏影》

责任编辑:袁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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