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舫:纸上乾坤,家国情怀

以笔为刀、为剑、为玫瑰、为火炬,以历史还原、文化思辨抒发家国情怀,以心、以爱、以思,铺展历史长卷,讴歌生命宽阔。这是作家李舫的日常生活,也是她的哲学问道。

嘉宾

李舫,1968年生于吉林长春。中国人民大学文艺学博士,1995年分配至《人民日报》社。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文艺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文艺理论评论委员会委员。现任《人民日报海外版》副总编辑。代表作有《春秋时代的春与秋》《大道兮低回——大宋王朝在景德元年》《在火中生莲》等,获中国新闻奖、冰心散文奖等奖项。长期担任鲁迅文学奖、中国儿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评委。2017年主编大型文学书系“丝绸之路名家精选文库”,吸引了更多目光关注丝路文明。

手记

我和李舫曾同时获“第四届中国报人散文奖”。在两年前的颁奖典礼上,我第一次见到李舫,她穿一身牛仔服,与西服革履的主持人贾平凹形成了某种反差。贾平凹用陕西方言宣读授奖词,李舫说:“贾老师认真地宣读,可我一大半都没听明白!”

前不久,我们在中国作协再次见面,围绕四川省脱贫攻坚文学作品进行研讨。李舫特别撰写了《但愿苍生俱饱暖——四川省脱贫攻坚文学概评》,点评了马平、刘裕国、李明春3位四川作家,认为他们的真实描述,为其他地区脱贫攻坚提供了极具参考价值的发展蓝本。

如果说文艺评论是李舫的主业,那么散文无疑是她更为倾心的所在。

读到她新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散文集《纸上乾坤》,没有推荐语,没有序言,她仅用一篇跋语《逝者如斯夫》表明心迹:“……天下之大,一块饼到底是一个武林还是一个世界,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人,不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而心忧天下的情思……韶华似水,流年永逝,弹指之间,千年往矣。所谓大时代,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选择,其实,更是一个人的选择。”由此可见李舫的历史体认与价值判断。

的确,李舫的散文,或为金戈,或为火焰,或为截云之峰,或为切梦之刀,或为成都解玉溪之金刚砂,或为吉林榆树之强韧,戛金断玉,百磨千击,锻造出一种迥异于寻常散文的独特言路:开阔、雄浑、罡风凛冽,又不是一味高蹈,失去女性的细腻与低回。如果说古典诗歌一直有豪放与婉约两大美学分派,那么在李舫的散文里,我不但看到司马迁开启的文史不分家的历史叙述方略,更看到李清照、吕碧城、秋瑾以及辛亥女杰杜黄的金玉气质。

反过来看,父母为她取名为“舫”,又暗含了心如不系之舟的人生期许,正如她对散文的流向充满了无限向往。舫泊处处,正是鱼跃鸢飞。

对话

家国情怀于我,并非口号

记者(以下简称记):一些媒体认为《纸上乾坤》为“烧脑之书”,也是一部因其文化、历史之重而让人热血沸腾的作品。

李舫(以下简称李):我涉猎较广、较杂。除了新闻,翻译算是我的一个偏业,电影评论、美术批评我也有所关注。《纸上乾坤》既有论及世界现代艺术史、美术史的思想珍贝,也有对中国古代思想史的回眸与反思,对文化现象的评述,以及对各界翘楚、普通人的描摹。我想,所谓“烧脑”,不过是评论者着眼于我散文中的国家、历史、时代层面,与流行的碎片化个人生活书写不同,比如我的《大道兮低回》写大宋王朝在景德元年以大国身形力挽狂澜、迎来和平,比如我写老子与孔子见面,词锋与思想碰撞;写春秋时代齐国吸纳了众多学人的“稷下学宫”;写巫峡始源与文化变脸,写夜郎国勃兴与衰亡之秘……

记:你的散文让我想到一个词“宏大叙事”,雄浑沉潜,雄迈大气。

李:家国情怀并非口号,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家国一体,是中华民族古老的呈现方式。我在评价邓丽君的文章里曾写道:“邓丽君一生从未到过祖国大陆,祖国大陆却无人不识邓丽君。在两岸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她和她的歌声渡水而来,细密如丝,优雅如织,暗合了那个时代人们心底对家国统一的最深切的渴望,也缝合了两岸隔海相望的离情别绪。”

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化诉求和人生认知的基本面上,我的《在火中生莲》写韩愈贬任潮州刺史后的一段历史,《丹青一抹光淋漓》,则书写了任继愈与季羡林以学报国的情怀。

记:你写中国远征军在腾冲喋血抗日也让人感动。

李:几年前的滇西之行,短暂的5天,从昆明到大理,从保山到腾冲,走进岁月深处去体察历史的风云激荡,步入旷野山林,观看诡谲的秋云奇峰,每一道风景、每一个故事、每一段传说、每一次心动,让我至今难忘……保山的淳朴风情、腾冲之战的残忍激烈,或如飞瀑扑面,或如清风入怀,时而心驰神怡,时而让人哀恸不已。知情人对我说,那里的一些墓碑下面,其实并无遗骨,有的是一个巨大的骨灰合葬墓穴。数万官兵血染沙场,却只有3346位士兵的残肢断骸。很多英雄是不足步枪高的娃娃兵,有的士兵,连名字都未曾留下。同生的战友,死也同穴……心灵受到太多的震动,而诉诸笔墨的何等有限!

以笔为刀、为剑、为玫瑰、为火炬

记:你影响较大的作品几乎都与历史有关?

李:历史感的丧失体现在一切琐碎、荒唐、边缘、惊惧和焦虑的状态中。在越来越多的文学艺术作品里,历史只是过去的形象、模拟、拼凑和解构,是人类生存的象征性图景,而时间只是这些拼凑和解构的辐射点。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时间是一个无影无形的武林,有家仇有国恨,有颠覆有赓续,有顽冥固守的规矩,也有念念不忘的深情。江湖之远,有侠义有磨砺,有使命有担当,有其博大隽永的人生况味,更有其时代轮转的历史法则。历史已经远去,时间不会倒流,但远去并不是过去,历史仍在今天发挥着巨大作用。

在《春秋时代的春与秋》里,我面对困扰我多年的难题:孔子与老子。我援引黑格尔的话:“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两千五百年前的长夜里,老子与孔子就是两位仰望星空的智者——一个怀抱“至智”的讥诮,“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一个满腹“至善”的温良,惶惶不可终日,“累累若丧家之狗”。在那个风起云涌、命如草芥的时代,他们孜孜矻矻,奔突以求,终于用冷峻包藏了宽柔,从渺小拓展着宏阔,由卑微抵达伟岸,正因为有他们的秉烛探幽,才有了中国文化的纵横捭阖、博大精深。

记:你的《千古斯文道场》聚焦历史上最早的智库性机构——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稷下学宫,不仅清晰地勾勒出这座学宫历时150年的流变,以及它在中华文明坐标上的意义所在,更重要的是透过流变沉浮,凸显了中国历史上一段流光溢彩的文化风景……

李:临淄城西,学宫巍峨,它像一个从容的智者,敞开博大的胸襟,接纳千里之奇士,八方之贤达。学宫内精英荟萃,名家林立,孟子两度莅临,荀子三为祭酒,各有主张的方家学子数以千百计,学术上尊重不同见解,倡导兼收并蓄,贯彻百家争鸣,体现有容乃大。学宫怪才淳于髡面对迷局中的齐王,或以隐语讽谏,或以妙喻解惑,而齐王亦能幡然省悟,从善如流……这一番文化奇观浸透了我对这一段历史的憧憬和激赏。书写稷下风流,实际上是在呼唤中国文化传统固有的自由高蹈的精神创造与构建能力,呼唤知识者应有的社会担当性和历史责任感。

记:你不仅关注中国历史题材,西方历史人物和事件也是你选择和表达的对象。

李:美国学者弗里德曼说世界是平的。其实,在今天现代化、全球化背景下,世界不仅是平的,而且是通的。我喜欢美术、电影,写过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俄罗斯抽象主义画家瓦西里·康定斯基、瑞士雕塑家贾柯梅蒂、挪威画家爱华德·蒙克等人的文章,这些文章原则上可称作散文,也可算是人物传记、片段艺术史或者断片。

记:如何看待自己的写作?

李:我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以笔为刀、为剑、为玫瑰、为火炬的作家。而我对作家的定义,就是智慧和担当,以笔、以命、以心、以爱、以思,铺展历史的长卷,讴歌生命的宽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我的日常生活,也是我的哲学问道,其中的趣味和悠然,不言自明。

成都那些美好的体验常在我心

记:你主编的大型文学书系“丝绸之路名家精选文库”,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作为礼品赠予了与会的各国嘉宾,在出版界、文化界掀起了一股探秘丝绸之路文明的旋风。

李:这套书库总计150余万字,还收录了我对14位文学名家的点评,成都著名作家阿来、梁平之作入选其中。昔时法国总统戴高乐谈到中国时,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中国不仅只是一个国家或民族,她更是一种文明,一种独特而深邃的文明。”“丝绸之路”是中华民族、中华文明的一种具体表达,一个具体符号,是穿越数千年沉淀下来的生活方式、交流图示、文明样式。

记:据我了解,你是我们成都的媳妇吧?

李:成都于我而言是半个故乡,十几年来,我几乎每个长假都在成都度过,那些美好的体验长久留存在我的心中。川菜名誉天下,已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符号。因为工作关系,我出国较多,我发现,一个城市,不论在北美还是在南欧,不论在大洋洲还是拉丁美洲,如果没有两三家像样的川菜馆,它一定称不上是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城市。总之,不管走到哪里,走得多远,我都有一颗坚定的中国心,一个坚定的成都胃。

成都真的是最有文化积淀、最有人文底蕴、最有开放精神、最有书香气息和生活气息的城市,也是最适合居住的城市,当然,现在成都还是“诗歌之城”。历代文学巨匠大多游历过成都,留下了大量的翰墨珍藏。杜甫草堂不仅是当代中国,更是整个世界范围内诗人祭拜的圣地。2017年在成都举办的国际诗歌节吸引了大量国内外优秀诗人、诗歌评论家,这标志着成都已成为国际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平台。

武侯祠内的“攻心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当年就极受毛泽东同志的推崇,他曾反复提及此联饱含的微言大义。这副对联所蕴含的经验和智慧,至今仍是宝贵的传统文化资源。

责任编辑:曹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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