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存在于各人心中

《金翼：一个中国家族的史记》

林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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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张芬洲和黄东林的生活格局近乎相同，但两人的结局却大相径庭。乡民以为是“风水”作怪，而人类学家知道，真正的命运早就蕴藏于各个人的心中。

黄东林和张芬洲是小说体人类学著作《金翼》中的两个人物。《金翼》，林耀华先生根据其真实生活写就的一部家庭制度史。除自幼熟悉的生活场景之外，林耀华在1934年至1937年之间专门返回福建宁德古田县的家乡，进行了长达一年半时间的田野调查。小说的外壳里装的是最真实的人生。

短短数十年，张、黄两家的命运跌宕起伏，无怪乎有人称其为“一部堪比《白鹿原》的雄奇家族史诗”。

东林和芬洲是郎舅关系。年轻时，两家俱穷，遭受着农业贫穷和居无定所之苦。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他俩一脚跳出农田，在湖口镇上开了店。

发迹之后，像大多数传统闽人家庭一样，东林和芬洲决定盖新房。两人一同勘测和选择理想房址，请来了风水先生。龙头山前谷底有一片平地，与风水先生说的“龙吐珠”的风水景观十分吻合。为了抢占先机，芬洲瞒着东林在这块风水宝地“起高楼”，东林虽大为不满，却不得不在金鸡山旁另择房址。

及至黄家兄弟的同学香凯来做客，一番言语命名了“金翼之家”：一座形状很像金鸡的山，山峦的一侧如翅膀一般伸向新房。因为香凯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他的话比普通乡村的风水师更有分量。这一说法于是从黄家传到村里，又从村里传到镇上，以至于最后东林的房子成了众所周知的“金翼之家”。

后来，张家发生了一连串不幸，这时风水先生对芬洲的“龙吐珠”住宅有了不同的说法。风水先生解释说这个原本看似吉祥的地方被穿过龙头山的西路破坏了。对他们家而言，西路就像一把利剑，斩断了龙尾，龙因而死了，这里也就成了不祥之地。

真的是“风水”在起作用吗？

看风水被认为能使家族兴旺发达，而对人类学家而言，“风水”虚无缥缈，与其说它是对未来的预言，毋宁说它提供的是自证预言的能量——林耀华采用1940年代时髦的功能主义理论，将造成张、黄两家不同结局的根本原因解释为个体对生活的调适与否。

张、黄两家都遇到了麻烦和不幸。芬洲不适应家事和世事的变化，导致意志消沉、病痛缠身，并且因他儿子的失误丢掉了重建家园的机会。东林也遇到了类似的来自内外部的打击，但他和他的家人适应了命运变故，一家人团结一致，用人际关系的网“网”住了湖口、古田，乃至福州的政界商界，甚至与土匪有所交情而在被绑架时受到优待。

“金翼”黄家就像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中华民族，像每一个繁衍绵长的普通中国家庭。或许，风水会带来危机，但是人类生活中有一种弹性是其无法控制的。当生活之网中的某些联结被危机肢解失效时，另一些联结会全力发挥作用。危机来临，只要不是所有生活都深陷困境，那些未卷入危机的联结就会渐渐让人们重新站稳脚跟，打开新的生存格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林耀华先生的笔下，开店、娶亲、祭祖、欢宴等一系列20世纪上半叶的生活场景跃然纸上，完全没有佶屈聱牙的西方社会学、人类学理论，尽管它是一部以英文写就并以西方学术界为目标读者的学术著作。旧时学人的学术涵养、文化自信使其对生活的观察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令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