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祈祷

《寻找母亲》，（韩）申京淑/著，薛舟 徐丽红/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

一个老妇人，头戴毛巾，双手合十，身子前倾，站在夕阳的余晖中，默默祈祷。

这是韩国女作家申京淑的新作《寻找母亲》的中文封面。本书讲了一个貌似简单的故事：在首尔地铁站，一对来城里看望孩子的老夫妻，因为几步之差走散了。父亲找到了孩子们，母亲却失踪了。于是，父亲跟孩子聚在一起，急切地散发寻人启事，去任何母亲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在不停的寻找和追忆之中，还原出一个立体而感人的母亲形象。她在日常琐碎的家庭生活中湮没了自我，她的存在既不可或缺，又似乎可有可无，尤其是当子女成人而自己却一天天地衰老之后。这时，母亲失踪了，这为儿女、丈夫提供了一个机缘，去注意习以为常到漠视的母亲的存在。

记得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年轻人一心想得道成佛，他跋涉千山万水，终于得见高僧，年轻人问：“我终日吃斋念佛，抛弃人间俗世，却为何迟迟不能得道成佛呢？”高僧思忖了一下，说：“你要觅得佛缘，下山去吧，记得当你深夜投宿时，那个光脚为你开门的人，便是你要找的佛了。”从此，年轻人漂泊天涯，但迟迟没有找到光脚给他开门的人，他开始灰心，感到疲倦。终于在一个午夜，他回家了，敲响门板，只听里面应声道：“儿子，是你吗？”说话之间，母亲已打开了门，泪流满面地站在儿子面前。借着屋子里漏出的烛光，他看见母亲光脚站在地上——那双没有穿鞋的脚发着青白的光。那一刻，儿子终于参透了高僧的话——母爱如佛。

本书就是这样一个关于母爱的寓言，一个长大成人后重新发现母亲的过程。申京淑摈弃了一贯采用的全知视角，分别以女儿、大儿子、父亲-丈夫、母亲-妻子的视角来讲述故事，聚焦到某一个叙述者的内心。其间，时间的跳跃、回忆与现实的穿插，读来有普鲁斯特的影子，却没有模仿的拙劣痕迹。第二人称“你”在全书的大量运用，直指你我内心，让我们没有丝毫逃遁的余地。

本书也是一个关于忏悔的寓言。正如李笛所说：“这是关于世界上所有子女的原罪的故事。这是在依赖母亲同时又推开母亲的我们自己的故事。”“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儿女无法克服的劣根性。无论是已届知天命年纪的大儿子，身为作家的大女儿，还是已生育三个孩子的小女儿，只有当母亲失踪了一周、两周、一个月以后，他们才会发现母亲栽种的玫瑰花、柿子树是多么宝贵；才会去想终日煮饭的母亲真的喜欢厨房吗？……

小说中，母亲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作家女儿有机会到世界上最小的国家，在那里为自己买一串蔷薇念珠。无计可施的女儿因着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了面积只有44公顷的梵蒂冈，它是世界上最小的国，也是最大的国，因为它是全世界天主教的中心。在圣彼得大教堂，女儿终于买到了蔷薇念珠。蔷薇的花语是爱和思念，代表恋的起始、爱的誓约；念珠则是祈祷的预表。家是最小的国，但在母亲那里，家是那最大的国、是她一生的守候。女儿在圣母怜子像下为母亲祈祷，如母亲一生都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丈夫、儿女祈祷一样，那虔诚的祈祷，成了爱的轮回。

尽管最后母亲没有找到，但依然给我们希望，因为每一个人——不论父亲、孩子，还是读者——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都得到了重生。

也许某一天，无意中有一个佝偻着腰、趿拉着蓝色拖鞋、眼神迷茫的老妇人撞入我们的视野，当她面对汹涌的人群而无所适从时，请上前握住她的手，也许，那是母亲回来了。

（作者：安宁 北京大学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