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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走进现代性的悖论之中

路内在新小说《慈悲》中谈论了一种荒谬又真实的信仰:“庙是假的,她的虔诚和幸福是真的。真庙假庙,都是一种虚妄。”这种虚妄,或许是被遮蔽的现实,是常态语境下产生的悖论,也可能就是俗世窄道赋予人性的慈悲。在路内看来,慈悲不是仁慈,也非悲悯,他感兴趣并且想探讨的是悲悯之外的命题。

国营工厂、补贴、人性的互助互侵,《慈悲》从人物命运的角度,折射了国营工厂的发展变迁,以及一个时代的脉象。与充斥着青春气息的追随三部曲等作品相比,《慈悲》显示出精准节制的文本特色,以及另一番开阔的小说景象。

这是一部是关于信念,而非复仇的小说,或许小说最后,并没有给出关于什么是慈悲的答案。路内说,小说家要看到涌现在时代地壳里的岩浆,“我想我需要在这个地方找一条属于自己的很窄的小路,从这个地方走过去,去看看能不能用小说这样一个艺术来达到我想要说的这些东西。”这是小说家观察世界的方式,借此也打开了人世慈悲定义的另一条通道。

假庙无法获得救赎

记者:你说“慈悲”并非正义,是一种非理性,小说里也没有所谓直接的因果报应关系。你认为慈悲是从什么样的角度来定义的?

路内:我觉得我不是要讨论佛家的慈悲,因为到了小说的结尾,那个老人的观念发生了一个没有结果的争论,在假 庙面前获得了真正的幸福,然而水生表达了一个观念:假庙的观念是没办法获得救赎的。我觉得水生的观念更接近基督教、伊斯兰教的观念,佛教可能会有一种比较 世俗的宽容,也许我是在两个层面上讨论这个问题:在世俗面前,宽容和遗忘或许是好的,但是对于一个对历史怀有关照的知识分子来说,他对历史的看法就是不一 样的。

我最近在看伊格尔顿的《文学阅读指南》,里面很巧妙地谈到了莎士比亚写的《威尼斯商人》,里面大谈慈悲的人最后做的也都是坏事。伊格尔顿说,慈悲是一种美德,它是非强制性的,而正义是带有强制性的,任何慈悲都不能建立在嘲弄正义的基础上。

记者:假庙无法获得救赎,那弟弟出家的结局,是否是另一种充满辩证的隐喻?

路内:其实那个弟弟的出家,跟佛教也没有关系,就是这样一个绝望的人,获得了他的归属,也许我会觉得对于弟 弟来说,他们获得这种世俗的救赎,至少是个底线,是个不太差的选择,就像其他人物一样,他们受着很低的教育,但不是野蛮人,这种最低的教育在鲁迅的小说里 面是从头批判到尾的,但是他们就是用这么一种最低的教育来度过一生。不管你是持着批判也好,最终结果就是这样。而且从鲁迅写《阿Q正传》、《狂人日记》已 经快100年了,在这种最低值的人生观上,相对善良的人身上并没有什么长进,我觉得最后是一个悲剧性的东西,不是个人悲剧,而是民族悲剧。

我在后记里面说,我觉得慈悲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当它不是一种宗教情怀,而是一种世俗情怀,或者是上升到个人 对于整个社会,或者是国家要求施舍给予我慈悲的时候,那么它就是一种具有压迫性的力量。这种压迫性中间会有一些好的东西,但是也有些会使人走向灭亡。这个 小说里大量的人物,都是被动地在短暂的生命索求很微薄的慈悲,他们自己内心也会存有这样的念头,这种慈悲也许是高贵,但也许也会是很廉价的东西。

记者:所以你看待这种“慈悲”的态度,是乐观还是悲观?

路内:在写作中可能也存在两种意念:一种是乐观的,另一种程度也是无望的,他的一生也就结束了。我会常常怀 有这样一种想法,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中国一百年的历史很短,但是建立一百年的过程需要三代人,每一个人都像长城上的一块砖,即使你不愿意,但你仍然在历史 中间被砌了进去,不断延展的长城是有希望的,但是砖是没有希望的。

记者:但是有种说法是,文学的本质是写人,是个体而非历史?

路内:我觉得我们的文学观念还是会发生改变,19世纪浪漫主义会认为人是文学的主角,但是比如古希腊戏剧, 它并不认为文学是个人的东西,它要表达的是时代,这个群体中间,这些文学作品呈现出什么样的作用来,像《荷马史诗》并不反映个人。到了20世纪,后现代主 义会把个人模糊掉,个人性被现代性抹杀了,进入了一种虚无的状态,也就是说我们的文学观和世界的技术发展,世界的意识形态的发展贴得非常近,远远不是我们 认为的个人的东西。因为在一个相对关照个人的时代,文学是个人的,在一个相对虚无的时代,文学就会被这种虚无抹杀掉。往后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我觉得这种 现代性会不断地被有追求的作家体现出来。

《慈悲》被定义为一个写实性的小说,从某种程度来讲,是退回到一个写法上并不怎么现代性的写法上,但是我仍 然希望评论界和读者,能注意到结尾这个人还是走进了现代性的悖论之中。我得回过去写五十年代的历史的话,我想用写实性的手法,来表达一个五十年的人生,如 何走进一个虚无的现代性之中。

记者:有评论说,这个小说展现的是大悲悯的情怀,你认同这种看法?

路内:也许不准确,也许在我写的过程会产生对小说人物的某种同情,这种同情某种意义上说会使小说显得那么硬 那么坚固,那个世界观可能稍微有一点点摇摆,但是我并不想写出一个那么冷的非虚构的文本,写成非虚构的话它的坚硬是任何情感都无法渗透的,甚至会带有嘲弄 性,在这个小说里,我作为一个作家,我自身可能会被人物的命运有一种不恰当的打动,所以在中间有实打实比较克制的语言,想保持文本适当的坚硬性,不让自己 过度地沉迷在小说情节里面去,不要过度抒情,不能因为个人的意志薄弱而崩溃掉。

记者:写这部小说,有没有犹疑和停顿的时候?

路内:大概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停了下来考虑了一下,就是说我到底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慈悲,我忽然发现我落到了 一个用生活基本层面来考量的层面上,那、会使整个小说崩溃掉,变得像电视剧,我想我到底要写一个什么样的作品。想清楚之后,我记得我打电话给我一个信基督 教的朋友,我说我只想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假庙能不能获得救赎,他说不会,我才继续写下去。

记者:你赞同哪种说法?

路内:作为一个作家,我或许更赞同假庙无法获得救赎。

人身上的神性,是非常可疑的

记者:如果做自我评价的话,你认为这个作品能算是创作的分水岭吗?

路内:我被人说过三次转型,转型对作家是个很羞辱性的词语,偶像明星才会转型,我打过一个比方,所有这些小 说,都像在我的脚底下垫出这么多一点点的高度,让我在向上跳跃的时候可以高出这么一点点。也许文学的高度我任然摸不到,它们都是在我的写作路径上的必然产 生的东西,而非偶然。

记者:我记得你似乎借鉴了很多自己家庭,特别是发生在父亲身上的经验,父亲在你写作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或者有着影响?

路内:现在我对父亲几乎没有了崇敬感,他已经从父亲的神阁退了下来,他的一生在他自己看来是传奇,在我看来 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老炮。他仍然是我的亲人,现在我成了哥哥,他是弟弟。我没有办法直接写他,小说里的人物始终是文学虚构,小说重塑起来的,也许它是有 可疑的地方,但是你要越过所有的可疑,来建构文本自身的世界,有的时候我的爸爸也许只是一道幌子。

我试图穿过这些故事理解历史和个人背后存在的逻辑,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样的个人逻辑有时候也是荒谬的,但是我很想站在那里回望看一看,像我这样一个作家,如果回过去写一个五十年代的个人家庭的历史,是不是成立,我愿意去做这样的尝试。

记者:你似乎很关注人身上的神性?你也打过比方,说《少年巴比伦》的路小路是嬉戏之神,白蓝是庄严之神。

路内:我觉得这是一个文学作品范畴的问题,在现实生活中,人身上的神性是非常可疑的,因为你不知道哪个是圣 徒,哪个是骗子,我会说路小路和白蓝都是小神,卑微的小神,也许我要用我的小说来建立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神话系统,我就得这样去塑立,这样去理解,然后用小 说来表达出所谓这样一个人物的神性。而且我认为有大量的小说都是在讲这样一个东西,它们是超越人世的最粗浅的逻辑,但是在实际生活中,我是一个怀疑主义 者,对基本人性持怀疑的态度,也许我只能保持一个比较低的标准,有人道主义的世界就可以了,不追求这个世界的人散发神性的光芒,因为这是非常可疑的。

记者:你曾说过,一个好的小说,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就是“超出人世间的标尺”——要有一种人世间的标尺无法衡量的东西。你怎么定义这个标尺?

路内:人世间的标尺,就是一些很世俗的东西,甚至是低于现实主义的,因为在朗西埃的书,《文学政治学》里谈 到现实主义,他说现实主义不是对现实的一种再现,而是编织了一道网,用于能够制造与现实对抗的制度,这叫现实主义的写作。从这个角度来讲,即使是一个严肃 的现实主义的小说,它仍然和我们人世间这些最基本的尺度存在着高度的差距,仅仅凭借对世界和生活的基本理解来写作的话,我觉得不管是小说诗歌还是戏剧,都 是失败的。

我觉得我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记者:你还在关注着这些从八十、九十年代走过来的工人群体的现状吗?与以前相比,当下的工人群体又带有更加复杂的意味,可否这么说,你的小说是在追忆一个不可复现的年代?

路内:那些人都在跳广场舞,带孙子,一代人已经更换了,我在九十年代写的那些人很大一部分已经在走向人生的终点,我觉得那个时代有它的可写性,似乎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起点,所以我很愿意去写它,其实在写我们的今天。

我大概不会再写90年代的工人了,但是我可能会去写这个时代的血汗工厂,那些小孩都是农民,当然也有知识分子和白领。九十年代的工人群体既狭隘 又纵深,它从政治上来讲可以讲非常多,我更多关注当下层面的人,把所有人纳入进去,但是我觉得这个时代各个阶层的人之间的互动比那个时代多,也积极得多, 这种积极性会对应产生出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这种复杂的关系,既是我们必须要表达当下社会的复杂性,也是对作家的一个考验,简化地写或者深入地写,在认知 上还是有本质的差别的。

记者:直面当下,会不会要面临更多的考验?

路内:我觉得我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因为过去的东西很多是在我已知领域里的理解,现在的题材的话有很多东西 在我的经验的边缘,或说是没有得到答案的东西,我写九十年代其实是后知后觉的,如果写当下,对一个作家来讲,势必更多地展现自己的文学史、意识形态和立 场,对于当代性的理解。三者综合运用才能完成一个大作品。

记者:有人说当下的年代是非常无趣的时代,您认为作家应该于这种无趣抗衡吗?

路内:不一定是抗衡,当下时代无趣这个观点我是同意的,有的作家会想写一些强有力的东西,这种强有力我也想 写,但是你会发现在我们这个时代,明面上是找不到的,我们变得非常琐碎,软弱,但是有一次遇到一个做深度采访的记者朋友,他说,我认为人强有力的东西在这 个时代的下面,下面仍然是岩浆,只是你要用作家的力量去撬开这个地壳,这个时代绝对不像以前熔岩就在地面流淌,那就看一个作家能不能花功夫下去,还有一 点,就是他写得慢一点,少一点,扎实一点,用这种方式去写。

写出来后,希望所有人能把我以前的作品都忘掉

记者:你曾说过“我不再写路小路的故事了,他已经坐着中巴车离开了。”路小路还会出现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

路内:长篇小说不会出现,可能会在一个短篇集会出现,这个人物已经关闭掉了。也许会有类似的形象,这个人物自身散发的魅力或者是令人讨厌的地方也好,这是这个人物专属的,我不会再写他,这个文本已经闭合掉了,我也没有能力再介入进去。

记者:在写作中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是什么?

路内:我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吧,因为写作的过程就是一场煎熬。写长篇小说本身就是作家对自我的酷刑,你已经发动一场战争,你已经宣战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忍受。

记者:写作的时候会时常感到焦虑吗?

路内:写也焦虑,不写也焦虑。写得不好焦虑,写得太好也会焦虑,你认为写得好的时候,通常是你的判断力已经出了问题。有时候虽然知道判断力出了问题,但我的阅读感受仍然觉得写得很好,也许要放一两个月,才能看得出好坏真假,这两个月时间就会很焦虑。

记者:之后还会出三部曲节奏的作品吗?

路内:我在写一个很长的小说,希望写出来所有人能把我以前的作品都遗忘掉。

《慈悲》选读

苯酚厂在江边,过去几十年它的名字是“前进化工厂”,主要生产苯酚和骨胶。苯是香的,那种香味让全城的人在冬天都头脑发涨。骨胶的原料是猪骨牛骨,到了夏天,腐尸的气味由东南风直吹到江面上。

水生刚进苯酚厂时二十岁,师傅告诉他,不要用脚去开关阀门。水生看到一个阀门在地上,黑沉沉的,用脚去踢就不用弯腰了。师傅说:“会坐牢的。”

这时根生恰好过来,一脚踢上阀门,吹着口哨走了。师傅说:“水生啊,这个行为看起来没什么,其实是破坏生产罪,我不会给根生说出去的,说出去他就要坐牢了。”

水生从工专毕业,分配在苯酚车间。苯酚车间的老工人,退休两三年就会生肝癌,很快就死了。老工人为什么在厂里的时候不生癌,偏偏要等到退休生癌?师傅就对水生说,苯有毒,但是如果天天和苯在一起,身体适应了就没事,等到退休了,没有苯了,就会生癌了。

根生打趣说:“师傅,你干脆不要退休,就不会生癌。”

师傅说:“不行,我干了半辈子,天天上三班,我不退休也会累死。”

师傅在有毒车间工作,普通的男工六十岁退休,师傅可以提前五年。师傅今年四十八岁,还有七年退休,师傅说自己搞不好也就只能活十年了。

水生到车间里就拜师,工专毕业是干部编制,师傅是个没什么文化的老操作工,对水生说:“我不能带你这样的干部徒弟。”水生说:“师傅,你收我 吧,我说起来是干部,其实会做一辈子操作工的。”说完,给师傅递上一包香烟。师傅就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爹娘呢?”水生说:“自然灾害,都饿死了,在 乡下没吃的。”

师傅说:“可怜,我的爹娘也是饿死的,日本鬼子的时候。现在你就跟着我吧,我把你当半个儿子,你要孝敬我。以前拜师要磕头,现在不许了。我带你 去领劳动皮鞋,普通学徒只能领一双,我帮你领两双,一双上班穿,一双下班穿。你穿着劳动皮鞋在街上走,就是工人阶级,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以后不要穿露脚 趾头的布鞋。”

水生说:“谢谢师傅。”

师傅说:“要谢谢党。”

造苯酚不简单,师傅出手,一级成品率百分之七十,师兄根生出手,一级成品率百分之五十。如果做夜班,差距更大。师傅说,无非是温度控制,做夜班 要打瞌睡,温度就控制不好,成品率就低了。水生跟着师傅做了一年,一级成品率也到百分之七十,从无迟到早退,夜班不打瞌睡,也不用脚关阀门。车间从陌生到 熟悉,一个阀门一个开关,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师傅十分满意。年中,酷暑难耐,车间停产检修,水生学过这些,也能调试设备,比师傅更专业。秋天检修完毕,车 间重新试车投产,水生负责操作,师傅压阵,这是十分紧要的时候。师傅偷偷说:“以前试车我都要求天告地,有时莫名其妙就出了一锅废品,好像是鬼神作祟。” 水生说:“师傅,你这有点迷信,总归是设备没有调试好的原因。”师傅说:“向毛主席保证,总没有错的。”水生试车成功,师傅也很佩服,说:“满师了,换班 吧,独立操作去。”后面再添一句:“是根枪就要立起来。”

自此就不常见到师傅了,在两个班上。有一天,水生去上班,师傅正好下班,看到水生又穿着露脚趾头的布鞋。师傅说:“水生,鞋子怎么回事?”

水生说:“每天走半个钟头才能到厂里,劳动皮鞋走不动,脚上全是血泡。布鞋轻。”

师傅说:“买辆自行车。”

水生说:“倒是看中一辆旧的,人家要七十五块,我买不起。”

师傅带着水生到车间办公室里,根生正和一群工人围在办公桌边捐会。水生问什么是捐会,师傅告诉他,一群工人每人每个月拿出五块钱,凑成一笔大 钱,然后抽签,中了头签的人,第一个月拿钱,中了第二名的人就第二个月拿钱,如果最后一个中签,就只能认倒霉,在最后一个月拿钱。一笔大钱可以用来买自行 车之类的大件。那天车间办公室里有十二个工人,大家签字画押,车间主任李铁牛做证人。李铁牛撕了一张报表,裁成十二份,写好数字,折起来。众人在一个铁皮 罐头里摸纸。根生大喊起来:“哈哈,我第一个,状元郎。”水生展开纸一看,上面写着12,拿给师傅看。师傅说:“根生,和水生换一下吧。”

根生说:“师傅,捐会凭手气,我不换,换了走霉运的。”

水生跟着师傅出去。水生说:“师傅,我还要等一年。到时候我就有六十块了。”

师傅说:“你怎么手气这么差?”

水生说:“我也不知道。”

师傅说:“你去上班吧,我等会儿去找李铁牛。”

师傅坐在车间主任办公室,这会儿只剩下李铁牛一个人。师傅说:“水生要补助。”李铁牛正在写报告,二工段的邓思贤被抓走了。李铁牛说:“邓思贤 上个礼拜出了一锅废料,按规定,他赔百分之十,从工资里扣。但是上个礼拜宿小东看见邓思贤用脚关阀门,邓思贤的爸爸就是个劳改分子,现在厂里把邓思贤也抓 走了。”

师傅说:“要判多久?”

李铁牛说:“厂里说判他一年。”

师傅说:“一年不算多。”

李铁牛说:“判多了不好,邓思贤是大专毕业的,坐完了牢回来还要继续搞生产。如果是你们孟根生,最起码判五年。我上次又听人说孟根生用脚关阀门。”

师傅说:“根生从来不会出废料。”

师傅坐在那里,一直等李铁牛写好报告。墙上的钟指着下午四点,快要下班了,李铁牛很奇怪地说:“你两点钟就下中班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师傅说:“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来给水生要补助。”李铁牛说:“捐会抽到最后一个,就找厂里要补助了,投机分子。”

师傅站起来把车间办公室的门掩上了,这时,上白班的工人正在成群结队往外走,下班铃声嗡嗡地响了起来。师傅说:“铁牛,我和你是一个师傅带出来 的,现在你是车间主任,我还是个操作工。我说话没什么力气,你说话有力气。现在你告诉我,汪兴妹每个月都有五块钱补助,还有什么特别补助、生病补助。去年 把一个钱包弄丢了你也补助给她,汪兴妹又不是你老婆,你给她这么多补助,你老婆知道吗?”

李铁牛头大了一圈,端着茶缸走到门背后,用屁股顶住门,对师傅说:“不要乱讲,我会被抓走的,最近到处都在抓人。”

师傅说:“到底给不给补助?”

李铁牛说:“苯酚车间里只有三个补助名额,汪兴妹一个,宿小东一个,还有一个是老棍子。你说,去掉哪个比较好?”

师傅说:“宿小东最阴险,汪兴妹最漂亮,老棍子最穷。去掉谁好,你自己想吧。”

李铁牛只好摇头说:“要是没有社会主义新中国,这批人全都得饿死。”

过了几天,工会宣布,陈水生补助一年,每个月五块钱。这么算起来就有六十块了,这笔钱恰好可以给水生捐会。宿小东的补助没了。宿小东把水生拉到 角落里,说:“我家里,老婆长病假啊,没有钱啊。我的老婆是关节炎啊,连路都不能走啊。”这时根生正好走过,照着宿小东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宿小东,干活去。”

宿小东说:“我家里穷啊……”

根生又踢了他一脚,“有本事找李铁牛去,李铁牛说了算。”

宿小东说:“我没有本事啊,老婆关节炎啊……”嘀嘀咕咕地走了。

根生对水生说,宿小东看起来是个窝囊废,其实最坏,他会告密,邓思贤就是他告到厂里去坐牢的。厂里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就像鬼一样,你越是怕他们,他们就越是会粘到你身边来。

责任编辑:曹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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