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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丽: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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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邵丽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金枝》是一部有关父亲的作品,父亲却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家庭的权力符号。我对父亲的言说,几乎成了一种病,是那种被焦虑加持的强迫症。而那个被我说道的父亲,却离我越来越远。我觉得与其说父爱如山,倒不如说父亲如山。不管他表达出来的是爱、沉默、冷漠或者怨怼,都因为父权的赋权而被格外放大,有时沉重,有时庄重。当然,也可能有更为复杂的意涵。我越来越密集地涉足有关父亲的创作,尤其是他去世之后,我觉得梳理我们的关系成为一种写作使命。他生活的时代和我生活的时代重叠了很多年,而重叠的那部分,是构成中国历史厚度和难度的重要阶段,有突如其来的天灾,也有绵延不绝的人祸,更有欲言又止的难言之隐。所以讲述父亲于我而言有了一种向历史致敬的意味。

在现实生活中,不仅仅是我,恰如其分地处理父子关系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其一,这个问题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是不可忽略的。其二,父子关系的疏密好坏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一生的走向。这个问题如果往深处想是非常令人纠结、沮丧的。就问题的本质而言,父亲既是真实的存在,又是极具象征性的一个符号。人类社会是一个男权社会,无论在公共领域还是家庭这个私密领域,父亲都代表着权威。但父亲的权威因为过于程式化,实际上反而被虚置了,就像那些名义上的国王。说起来父亲是权力的化身,或者是权力本身。但在一个家庭的实际生活中,真正组织和管理家庭的基本上都是母亲。一方面是父亲无处不在,另外一方面,父亲永远都是缺失的。

青少年时期,我们对父亲的反叛仿佛是成长的标志。这也许是我与父亲内在紧张关系的根源。过去我始终以为,在我们家只有我和父亲的关系不好。后来我与两个哥哥谈起这个话题,他们也深有同感,甚至比我更甚。而我们与父亲关系的可言说性,对于母亲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当你说起父亲的时候,可以置身事外,把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讨论,他就是“他”。而母亲则不行,母亲是形而下的,是与你不可分割的整体,是“我们”。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孩子而言,父亲是用来被打倒的,甚至可以说,我们对社会的抗争其实就是对父权的抵抗。这往往使我们与父亲的相互融入困难重重。当我们为人父母之后,用一个父辈的心态去打量父亲,却发现我们愈是想更清楚地看清他,他反而变得愈加模糊。如果想看清楚父亲,必须先看清楚那个时代。如果那个时代语焉不详,我们在此情况下获得的那个“父亲”,更是一个概念化的存在。当然与父亲的对立也不惟独出现在东方,在西方也是如此。弑父情结,即俄狄浦斯情结,也是人类的悲剧根源之一。

《金枝》更多地是从家庭伦理方面,或者说是从家族历史方面讨论父亲。他从青年时期开始,自婚姻到事业都发生了“革命”,这样的人生在他那一代人中极具代表性。如果从乡村的、功利主义的角度看,像他那一代许多革命者一样,他是一个成功的旧社会的脱逃者。但脱离开功利导向去审视他,作为一个职业革命者,虽然他一生谨慎,但是因为家庭关系的影响,他几乎没有逃脱任何一次政治运动的冲击。他所勉力维护的,比如他身后的两个家庭,后来都成为他巨大的精神包袱。于是他选择了躲避,把更多的家庭责任和矛盾抛给了妻子,甚至还包括“我”在内的孩子们。父亲的躲闪,客观上直接将“我”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枪口”下,其中的恩恩怨怨,真是一言难尽。“我”心深处也未必不是以维护家庭、拒绝闯入者的方式,强调自己的存在和力量。而对栓妮子和穗子强烈的恨意,不幸成为“我”成长的主要养分。如果说,栓妮子心中的恶之花是由穗子浇灌,她们母女在这一问题上达成一致的话,那么“我”睚眦必报的隐秘仇恨,则是来自于父亲对我的“刻意”忽略,只不过是几十年来我孤军奋战而已。

父亲身后历史的纵深,即使我再怎么努力呈现,也只是冰山之一角。从“我”的曾祖父到女儿及侄女辈,涉及的时间跨度长达百余年。这一百余年恰与近代中国的发展历程大致平行。但我无意作历史的宏大叙述,对于父辈们的选择与坚持也只作冷眼旁观。然而,毕竟我身处其中,枝枝蔓蔓的梳理总是让我难以独善其身。虽然我足以冷静到以既在故事之外又在故事之中的视角观察个人与家族命运,但在爱与恨、生与死的两个维度之间,很难有客观的取舍。聊以自慰的是,至少我对人性的观察和人生的反省,还是以最大的诚意和善意做出了努力。

家族矛盾在“我”这一代持续酝酿,最后达到高潮。以“我”的视角看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害,经由岁月的蒸馏和记忆的过滤,在心中反复酝酿,早已以一种平稳沉静的方式改变了它们原本的面目。这恰恰是我最纠结的矛盾所在,很难以简单的悲剧二字来定义。而真正的原谅、诚恳的和解,在作品中迟迟未到。也许“我”只是想以公开寻求某种公正,而不是真正的原谅和救赎。毕竟认真说来,爱与恨是情感的两个极端,一切贪嗔痴慢疑皆在其中,游离转化变幻万千,一时的亲情冲动就握手言和,难免显得草率。生与死则是生命的两个极端,人生短暂,云烟过眼,时间最是残酷也最是公平。不管愿不愿意,最终只能放下。其实仔细想来,这也是我写作的一大障碍:对苦难津津乐道,而对快乐却一笔带过。“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音易好”,诚哉斯言!

抛却家庭和个人的情感,我觉得惟一不应该遗忘的是个人在时代中的沉浮,那种走投无路的悲怆和艰难,才最值得一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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