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数字阅读网络文学生态链

写手：人人都想成为“大神”

每个写手都渴望成为“大神”。“大神”意味着名利双收。但成为一个“大神”的最基本条件是勤奋，更确切地说是无止境的勤奋。

在一年一度的起点中文网年会上，排名靠前的作者们聚集到了一起，在与好友聊天的同时，还有为数不少的写手带着电脑在饭桌上码字——他们不能间断更新，否则正在追连载的读者的口水会将评论区淹没。

几年前，起点中文网当时最有名的“大神”血红曾创下了一天更新9万字的奇迹，这个纪录至今无人打破。血红还有件事仍被业内人津津乐道：几个人相约出去玩，临上地铁时血红说，我再码一章；20分钟后下地铁血红已经码了7500字。

直到现在，码字的多少依旧是网络文学界决定地位的重要标准。尤其是在休息日，想获得一个好的名次，写手们更要坐在椅子前不眠不休地码字；每逢节假日，文学网站也大都会推出鼓励作者加快更新的举措。

去年国庆节期间，起点中文网推出了双倍积分政策，在这七天内更新，写手们收到的读者推荐票、打赏票将是平日的两倍，这就意味着收入的增加。此时也成为作者最为疯狂的时刻。大多数作者会专门写出一章“求打赏”、“求推荐”的内容，或诉说自己的写作艰难，或承诺更新的速度。即便是排名靠前的作者也不例外，当时，起点中文网最有名的写手“唐家三少”一天更新了7章，与排名第二的“我吃西红柿”竞争激烈。

在这个数以亿计的文字生产“车间”中，最不缺乏的就是有创作激情、会讲故事的作者，而更新缓慢就意味着被读者遗忘，收入下降，因此，即便是“大神”级别的写手，一旦懈怠也随时有被取代的可能。在网络文学界，“充满鸡血”才有可能成功。

“很多新人只看到‘大神’的辉煌，没有看到‘大神’的努力。”苏小苏认为成名写手不仅仅因为有天赋，更在于他们的态度和坚持。“‘大神’们都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坚持。”那些优秀的写手往往都是“严重缺觉族”，熬夜码字是工作常态，“有时累得只能闭着眼睛打字”。

网络编辑：“歇口气是一种奢侈”

“最多的时候大概一个编辑要对应一两百个作者。每个作者上线的时间都不一样。”

“编辑经常晚上九十点钟还在和作者联系。周末还在打电话。”

“大部分作者本身有一份工作，他们可能是下班之后再更新、抽空再写，这就和我们编辑的时间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作者写完之后一定要沟通，我们就只能在线沟通、电话沟通、邮件沟通、基本上能用的联系方式我们都用上了。”

作为文学网站的编辑，以上出现的情况是他们经常会遇到的。正常上班时间，他们守在电脑前；别人休息时，他们依旧需要上班——因为这个时候，大部分兼职的写手要开始写作了。“忠实”地守候在电脑前等待写手交稿；进行内容、情节审核；对不能按时交稿或稿件有问题的作者，要不停与之沟通——直到自己负责的所有作者的文章完成，网编才能“歇一口气”，而对大多数网编而言这是一种奢侈。

而这也只是网编们每天工作中的一部分。写手们在一个网站上发表文章时间长了，会有一定读者量的积累，分析读者量的增多与减少也是网编们工作的一部分。通过分析点击率、收藏量等数据，网编们要判断和确定读者的阅读走向及其原因。网络文学作品重点是否突出？主线有没有把握好？人物设置上是否符合审美标准？

“有些网站的小说特色鲜明，比如读者比较喜欢男主角对女主角从一而终的，或者几个男性都喜欢女主角的，如果作者在写作过程中改变了这样的模式，就会招来读者的抱怨，对作者和网站造成影响。”有近5年网编经验的范范告诉《中国新闻出版报》记者，当网编察觉到类似问题时，就需要和作者进行一番商讨和修正。

当然，“写作是一个很个人化的事情”，网编们对作者的写作不能干预太多，更多只是通过搜集读者反馈意见提出一些建议。

然而，一个网站的编辑通常是一个人对接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作者。对于初入行的作者，网编则需要付出更大的精力。“遇到有作者无法坚持写下去，或者写作风格不确定，故事情节设定不尽如人意，创作与日常生活发生冲突等情况，还需要网编花大量的时间与他们进行沟通，像导师一样带领写手了解这个行业，解决面临的问题。”

“这绝对是一个很累的职业。”范范说。

文学网站：革命尚未成功

今年5月，国内网络文学巨头盛大文学实现了自创建以来的首次季度赢利，而此时距离它注资首家文学网站已经过去了8年时间。在盛大文学欢欣雀跃的同时，其追随者、甚至竞争者也松了一口气：这个行业终归是有希望的。

在过去的8年中，盛大文学的每一步动作都牵动着网络文学界的神经：培养作者、培育市场、扩大版图、挺进移动互联网。因此，盛大实现赢利不仅是其商业化探索的成功，更是网络文学产业的一次突破。

故事还要从起点中文网（以下简称起点）说起。被收购之前，起点称不上是最好的文学网站，而到了如今，当初它的竞争伙伴早已被大众遗忘，起点则一枝独秀遥遥领先。每日有数以万计的作者在网站上辛苦耕耘，更有数以亿计的读者每天登陆等候最新更新的内容。

起点的兴盛，离不开盛大的注资。“被盛大文学收购后最明显的好处体现在稿费的支付上。2005年以前起点都是全额支付作者稿费的，这需要大量的花费；并且起点最初支付稿费的方法是去邮局一个个邮寄给作者，被收购后，起点就有了专门的财务负责稿费的发放。此外，盛大是做游戏出身的，早就已经打通了充值方面的环节、渠道。所以盛大注资之后读者支付的渠道也通畅了很多。”起点内部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出版报》记者。

自2004年收购起点中文网之后，盛大文学一鼓作气又注资了7家文学网站，包括红袖添香网、言情小说吧、榕树下、小说阅读网、潇湘书院以及天方听书网和悦读网。可以说，国内叫得上名号的文学网站，几乎都被盛大文学收归囊中。

至此，文学网站已经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行业。如果说2004年之前几万元就能创办一个文学网站，到2006年就变成了几百万元，到现在，没有几千万元根本就不可能。17K小说网、纵横中文网是目前盛大文学最直接的竞争者，这两家也有资本的注入，分别归属中文在线及完美世界。

资本青睐并非平台发展的终点，赢利还是文学网站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目前文学网站最主要的营收还是来自读者的付费阅读，但根据盛大文学公布的数据，在盛大文学1亿多注册用户中，付费用户不过100万人。

文学网站需要另谋出路，而互联网行业最经典的广告模式却被认为是不可取的。“盗版的网站是可以靠广告的，规范的网站就不行。虽然文学网站流量很大，但可能这不是广告商所需要的。看书的人需要一种情景，如果一个人在一个网站上看书，突然跳出来一个广告窗口，他第一个反应可能就是关闭而不是点击，因此不符合广告主的需求。”业内人士这样分析。

到现在，最能让文学网站看到希望的是移动互联网，盛大文学的赢利重头也逐渐向无线领域倾斜。根据盛大文学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的文件，盛大文学毛利率与之前相比有飙升的趋势，而这要归功于无线阅读业务。在成为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三大运营商的手机阅读内容提供商之后，盛大文学的无线收入在2010年已占据总营收的15.4%，2011年，这一数字上升至24.8%。

不过，赢利与巨大的投入相比仍是九牛一毛，如何寻找到下一个赢利点仍是平台面临的重任之一。

版权经纪人：稀缺的“多面手”

人们通常知道，在《裸婚》、《步步惊心》、《搜索》这样的热播影视剧背后有一部很牛的网络小说；但人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功劳有版权经纪人的一半。

丁丽萍是一个网络文学版权经纪人。作为文学网站红袖添香的影视合作经理，她一手策划了《裸婚》的原著以及影视改编，并进一步策划推出了由当红明星杨幂与刘恺威主演的婚恋类电视剧《盛夏晚晴天》。

丁丽萍的工作范围包括策划选题、与影视公司洽谈版权，甚至与作者直接沟通。简言之，就是要把小说的版权卖出去，负责这本小说改编的一切事宜。“我们会定期地给影视公司推荐各类选题。网络小说的数量太多，他们需要些什么，我们进行筛选推荐什么。”

版权经纪人更需要判断市场风向。《裸婚》的热播实际上是红袖添香也没有预料到的。“当时挑选了4个作家写婚恋类的选题，没有预料到这一部会这么火。”一定程度上，影视改编的成功也需要靠运气，观众的收视习惯随时改变，版权经纪人的判断更需紧跟时代潮流。

“2010年-2011年主攻婚恋类；2011年下半年就发生了变化。不过，在一定的时间段内，一定是流行某一种固定题材的作品。”丁丽萍说。

在网络文学改编影视剧已经成为热潮的当下，丁丽萍是一个行业的缩影。除改编影视剧外，游戏、话剧等行业也将目光投向了网络文学，这其中，起着关键承接作用的就是“推手”版权经纪人。他们将大量的优秀的适宜改编的作品从海量作品中筛选出来，推荐给影视公司、游戏平台。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必须是一个多面手。

“既要有发掘一些优秀作品的眼力，又要了解目前影视行业、游戏业内比较流行的趋势，而且每一个影视公司或者游戏厂商的特色也不一样。”丁丽萍举例说，比如，唐人影视公司更多的是涉及古装爱情剧，海润影视公司更喜欢时装偶像剧，这就意味着送到两家公司的小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能将网络作品改编为影视作品对文学网站的形象提升，包括传播度、知名度都是比较正面的。”红袖添香相关负责人说。同时，改编影视剧后也可以让网络小说走进更多人的视野，成为“主流”。据红袖添香网统计，2012年的前三个月，红袖网有9部作品与影视公司签订改编合同，这个数字对比前几年颇为可观。

不过，目前“推手”这个职业尚未形成规模。据记者了解，网络文学版权经纪人大部分是从网络编辑转变而来，或是兼职担任，设立版权经纪人的只有盛大文学一家。“一个优秀的版权经纪人需要具备较高的文学作品鉴赏能力，要了解影视、游戏公司需求，熟悉影视游戏行业的制作规则以及良好的沟通谈判能力。”盛大文学副总裁林华如是总结。而现在这样的人并不多。

出版商：会“淘宝”还要能“防盗”

从1998年因出版蔡智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而走红并涉足网络文学出版的知识出版社，到有意识挖掘、培养网络作者的春风文艺出版社，再到后来“分羹”网络文学实体出版的华夏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等，从网络文学中“挖宝”成为出版商挖作品的重要途径。而磨铁图书算是尝到了大甜头。在“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之后，磨铁图书先后挖掘了“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萧鼎的《诛仙》等，而这些作品都成了图书市场的畅销且常销作品。

在磨铁中文网总经理毕建伟的眼中，尽管这些作品出生于网络，但它们拥有“让普通人感动”的力量，因此它们可以被出版。就如萧鼎的《诛仙》能被大量网友和读者喜爱，正是因为“萧鼎的文章有大情大爱，他不仅仅要改变自己，从一个无名小辈成为一个大英雄，要选择自己的爱情，要在人性的善与恶之间做一些抉择，而这些东西也是普通人能接受的。《诛仙》为草根一族表达了自己的价值观：家国天下和侠之天下。”毕建伟说这也是他们对这一行仍有梦想的缘由。

但梦想又常常被现实打败。由于出版过的图书以畅销书居多，磨铁旗下的图书被盗版的速度也远远高于同行，网络文学出版物更是如此。

“盗版是这个行业的最大困扰。它让作者不想写东西了，让平台没法去商业运转，最终它伤害的是所有读者。”毕建伟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他所面对的一切。

目前网络文学作品的版权保护没有相关法规、政策，而网络使用者的相关法律意识也不强，在这样的环境下，网络文学作品传播出版的相关权益保护仍是一个大问题。无论是纸质印刷盗版还是网络盗版，都让从业者吃尽了苦头。

“虽然网络作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们更接地气，他们的语言更平实。读者可以从传统作家那儿接受的正向力量，也可以从网络作家身上获得。”毕建伟认为，这是让出版商认可网络文学作品并坚持做下去的信念。

读者：只愿“良币”逐“劣币”

平台的发展、移动设备的普及，为网络文学带来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与此同时，网络小说的写作模式化、功利化、内容“注水”、抄袭雷同也让读者叫苦连天，花了钱读不到好作品正成为网络阅读之殇。

“这个门槛太低了，会上网就能在网上写作。”有着六七年网络小说阅读经历的网友“徐蔻儿”向《中国新闻出版报》记者抱怨，她发现最近值得一看的小说越来越少了，甚至有劣币驱逐良币的趋势。

在这大量的网络作品中，有一部分是作者出于对写作的热爱而写，也有一些人寄希望于写一部或者几部小说“走红”，还有些人干脆抱着来“打酱油”的态度而来。网络文学的整体质量也可想而知。

当前网络小说已经形成规模，新入门的作者通常先选择一些已经成名的作者模仿他们的文风和写作套路。大量相似的故事情节、文笔文风充斥着网络文学；更有一部分网络写手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积分和点击率，给小说“注水”，一部10万或者20万字就可以写完的小说，最后可以写出100万字甚至更多，而读者在跟进小说一段时间后发现小说情节越发不符合自己口味和审美趣味时就会放弃阅读。

还有网友在论坛“吐槽”目前网络小说的模式化，例如：有些小说的主角总被设定为“失忆型”，主角失忆后又发生一系列故事；“无脑型”，即主角总表现得没有成人行为处事的风范；“性格突变型”，即某些主角穿越后性格大变，完全不似从前；“快速成长型”，即有些小说中主角在一开始不久就成为绝顶高手或者富甲一方的人。

“当读者们吃了一次又一次低劣网络小说的亏之后自然而然会对网络作品产生不良印象。因此，尽管读者阅读几章小说花费不高，但却也从心理和情感上受到一些‘伤害’，这时候读者的抱怨便会如潮水般涌向网络文学。”业内人士告诉记者。

“只要是好的作品我就愿意付费阅读，也愿意买纸书收藏。”虽然现在网络上充斥着内容参差不齐的作品，但“徐蔻儿”表示她仍会支持网络文学作品。而对于目前存在的一些作者无故停更作品，或者很长时间才更新作品的现状，她指出“一个作者是不是用心写作，读者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的”，同时建议“网站管理者、平台更好地规范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