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飞南京,是曹文轩的常规线路。曹文轩和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过从甚密,在出版界不是新闻,但是这一次南飞,与以往有点不同。
前天,苏少社给了这位老朋友一个惊喜——由江苏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主办,苏少社承办,特为他的代表作《草房子》突破300次印刷,举行了一次热烈而感人的庆典。
长篇小说《草房子》自1998年春在苏少社出版以来,近18年来,迄今已印刷300次,累计印数1000万册。与辉煌的出版成就相对应的是,这本书几乎囊括了国内所有的图书大奖。
10多年前,看好它的人,说它极有可能成为经典之作;今天,它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的经典成长小说,有口皆碑,已是事实。
如果一个人已经贡献出了经典作品,而且已经出版了诸多具有经典潜质的作品,那么他离经典作家的距离已经不远了。
经典作家在中国凤毛麟角,曹文轩是其中的一个。
300刷,1000万印数
成就一部超级图书
提起曹文轩,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孩子们。他的一些书,只要孩子们到了阅读的年纪,是必读的。
在前天的庆典仪式上,曹文轩和苏少社惺惺相惜,溢于言表,但是唱主角的似乎是一群来自南京琅琊路小学的孩子们。他们表演了包括话剧片段、读书会、音乐剧片段在内的一系列节目,所有的节目都与《草房子》有关。表演略显稚嫩,但一派天真。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向他们心中的神——曹文轩致敬。虽然曹文轩更愿意人们把他当做一个“写了孩子也能看的作品”的人,但是大家还是把他归类为儿童文学作家。
他太受孩子们喜爱了,在孩子那里,他真是一个“神存在”。
点开百度,搜《草房子》,到处都是孩子们的读后感。而几乎曹文轩的每部作品,都有相应的百度贴吧,孩子们,或者已经长大的孩子们围绕着作品中的人物和情节会展开热烈的讨论——
“我第一部看的是《草房子》,那是把我带向纯美小说门的钥匙。”“我得承认,曹大叔是高手。读他的书,就是读自己,我为书中人流泪,也为自己流泪。”“读曹文轩的书,谁不哭呢?”
300刷,1000万册,国家图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宋庆龄儿童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图书奖,五个一工程奖,同名电影热映,也在国际国内获奖无数,被翻译成多种文字。这是一本小说18年来走过的路。
这是一条光荣之路,金色的《草房子》,无疑是一部超级作品。
不酷不炫
老故事为什么这么红?
孩子都是喜欢故事的,《草房子》就是一个极好看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油麻地的乡村小学,时间是上个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油麻地小学是一色的草房子。十几幢草房子,似乎有规则,又似乎没有规则地连成一片。它们分别用作教室、办公室、老师的宿舍,或活动室、仓库什么的。”故事的主人公桑桑是校长的儿子,这是一个聪明、调皮而又善良的孩子,六年中,他亲眼目睹或直接参与了一连串看似寻常但又催人泪下、感动人心的故事:少男少女之间毫无瑕疵的纯情,不幸少年与厄运相拼时的悲怆与优雅,垂暮老人在最后一瞬间所闪耀的人格光彩,在体验死亡中对生命的深切而优美的领悟,大人们之间扑朔迷离且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情感纠葛……就是在这些恍若昨日的事件中,桑桑和他的同学们渐渐成长起来。作品格调高雅,由始至终充满美感。叙述风格谐趣而又庄重,整体结构独特而又新颖,情节设计曲折而又智慧。荡漾于全部作品的悲悯情怀,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趋疏远、情感日趋淡漠的当今世界,也显得弥足珍贵、格外感人。
和曹文轩以往的作品一样,这是一部优美的,缓缓地散发出人性和生命光辉的作品。孩子们很容易被书中同龄人的命运所感动,很容易把自己代入特定的情节,和书中的人一起快乐,一起忧伤。
虽然在当下,孩子们很容易被电脑、游戏机,被目所能及的成人社会的一些灰色碎片所包围,但是特殊的年龄让他们童心未泯,他们很容易被《草房子》里简单而又真诚的爱与关怀所打动。
1000万册,读过这部小说的人是个巨大的数字;爱与关怀,受这部小说影响的人,同样是个天文数字。
说不通就抢
强强联手是抢出来的
在《草房子》之前,曹文轩已经在出版界炙手可热了。他像明星一样,是票房的保证。
很多时候,明星作家是需要动手抢的。苏少社地处南京,照理说相对于北方同行要腼腆些,但是该出手时他们一点不犹豫。1991年,曹文轩第一部有重要意义的长篇小说《山羊不吃天堂草》,就是被时任苏少社文学编辑室主任刘健屏抢过来的。在前天的庆贺会上,刘健屏介绍了当时的情况。他说他逼着曹文轩答应把稿子给了苏少社后,就不断地催稿。这篇作品一开始的名字叫《山羊吃光了天堂草》,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曹文轩,询问写作进展。
曹文轩顺嘴回了一句,“什么作品啊?”刘健屏把书名记错了,说《山羊不吃天堂草》啊。他这么随口一说,电话那头的曹文轩心里一咯噔,“这名字好啊!”
《草房子》也是刘健屏抢过来的。1993年到1995年,在北大教书的曹文轩到日本东京大学做了18个月的访问学者。因为时间充裕,他在日本完成了长篇小说《红瓦》。回国后,他觉得意犹未尽,便一边联系《红瓦》的出版事宜,一边准备写《草房子》。
1997年,有一次出差,他们俩住在一个房间。曹文轩没忍住,把《草房子》的故事跟刘健屏说了,临了加了一句,这书已经被别家预订了。此时的刘健屏已经完全被《草房子》的故事给迷住了,回过神来后,他立即软硬兼施,让曹文轩结结实实地做了一次恶人。“我一听故事就蒙了,这哪是草房子,这是金房子啊。”刘健屏说,他当时就预感,这很可能是一部经典小说,“金色的草房子将有可能在书架上站立50年、100年,有可能流芳百世。”
“抢”稿子,成了苏少社出版儿童文学作品的“传统”,刘健屏“抢”,后来祁智“抢”,现在张胜勇、王泳波也“抢”。
事实证明,苏少社的眼光是对的。
刘健屏把这本书的编辑工作交给了祁智和郁敬湘——两位年轻的文学室编辑。他们接手后,迅速与曹文轩建立联系,各种沟通过后,终于在第二年春天把书给出出来了。
虽然对《草房子》抱有很大的信心,但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创造历史。
校园人文行
经典是需要主动出击的
《草房子》写的是校园故事,它的读者很自然地主要是校园里的中小学生们。
“但是当时没有手机,互联网也没有普及。”祁智介绍说,世纪交替那个阶段,图书的传播方式有限,“我们不知道怎么把书交给读者,读者也不知道书在哪里。”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后,苏少社决定与新华书店联手,出版社利用他们的渠道,把书送进校园。该活动的正式名称为“校园人文行”。
变化很快就来了,《草房子》就是那个时候走进校园的,祁智介绍说,活动的主要内容是,邀请图书的作者去学校做相关的讲座,同时推销该图书。作为《草房子》的作者,曹文轩的身影在江苏省的很多中小学都出现过。
一个北大的教授,在中小学上起了大课,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景观。
2004年11月,时任苏少社社长的祁智接到了一个电话。打来电话的是曹文轩。曹文轩在电话中说他打算把在外面出版的书都收回来,集中给苏少社,然后写一部新的长篇,来带这个系列。祁智非常高兴和感动。从1997年开始,苏少社每年推出一本优秀儿童文学作家的重要作品,比如1997年的《我要做好孩子》,1998年的《草房子》,1999年的《今天我是升旗手》,2000年的《芝麻开门》,2001年的《乌丢丢的奇遇》……这些单本书影响很大,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俱佳,但毕竟不成规模,应当求变。怎么变?苏少社正在调研论证,而曹文轩的电话,无疑让大家豁然开朗。祁智立即和曹文轩商量如何把这些书尽善尽美地做成一个系列。曹文轩带动这个系列的长篇小说,就是日后同样轰动儿童文学界、出版界的《青铜葵花》。
“这就是曹文轩纯美系列图书的由来。”祁智对《青铜葵花》大加赞赏,当时就认为这有可能是与《草房子》并驾齐驱的作品。
事实证明,苏少社的眼光是独到和准确的,随着“校园人文行”的逐步深入,曹文轩作品的知名度节节上升,《草房子》一骑绝尘,《青铜葵花》紧紧追赶,目前也已经突破了200刷。
此后,苏少社有了黄蓓佳的“倾情”系列、金波的“我喜欢你”系列……
经典需要好的作品,也需要得力的宣传和推广。
经典的三个要素
一个都不能少
《草房子》是一部经典之作,对于曹文轩来说,包括《青铜葵花》在内的其他作品,则正走在通往经典的路上。
熟悉曹文轩的人知道,这是一个认真的人,一个努力往永恒、往经典不断出发的人。而在他看来,所谓经典作品,必须具备三个维度,而且一个不可少。
首先作品要有道义观。文学要让人知道,人应该怎么活着,曹文轩说,人类之所以选择文学,是因为我们发现文学在树立道义观上有独特的作用。
经典的作品应该有审美功能。曹文轩认为,审美功能是文学永远的特色。“一个作品首先是一件艺术品,艺术品一定是美的,一定是追求和靠近美的。”曹文轩对作品的美特别强调,甚至比思想还要重要。在他看来,一些思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过时,甚至消失,而美是永远都存在的。
曹文轩说的第三个维度是悲悯情怀,“人是需要悲悯之心的,如果我们的文学都有悲悯之心,就有可能让更多的人具备这种情怀。如果人人都有悲悯之心,那么很多不好的事情,包括恐怖袭击,包括大大小小的恶,包括淫威包括肆意妄为,就不会发生。”
曹文轩说他会坚守这三个维度,没有理由放弃。“有人问我对《草房子》的300刷感受最深的是什么?我会说它让我更加坚信自己之前对好作品的标准的判断是对的。”
在前天的庆典上,曹文轩又给了苏少社一个惊喜,他把一个U盘交到了昔日《草房子》的责编、今天的苏少社总编辑助理郁敬湘手里。小小的U盘里,是他刚刚完成的一个新的长篇。
它会不会是一个新的经典?会不会是一个新的“金房子”?
“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作品。”这是曹文轩目前给出的答案。
作家谈作家
祁智:经典是这样炼成的
在前天的庆典仪式上,很多嘉宾以当事人的身份,揭秘了《草房子》与苏少社牵手的这段佳话。
作为《草房子》的责编,祁智自然对“内幕”很了解,但他说得不多。那天,他的身份是庆典主持人,他的任务主要是烘托气氛,让嘉宾多说话。
1997年,时任苏少社副社长刘健屏把《草房子》抢过来后,就把责编的任务交给了文学编辑室。当时文学编辑室是二人世界,祁智和郁敬湘,祁智是主任。
于是,祁智牵头,拉上姚红——苏少社一位天分十足的装帧设计家,组成了《草房子》的编辑团队。这年年底,金色的《草房子》面世,开始了它的经典之路。
编辑《草房子》是祁智与曹文轩亲密关系的开端。曹文轩认为,他和苏少社编辑不是作者和编辑的关系,而是有着源源不断的亲情。
2005年,曹文轩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青铜葵花》交给苏少社,苏少社投桃报李,推出了影响至今的曹文轩纯美小说系列,并为曹文轩作品的推广,铺就了一条坦途。
谈起曹文轩的作品,作为同是儿童文学作家的同行,祁智肃然起敬。中国作协曾经举办过两期儿童文学讲习班,祁智两次应邀去担任班长。他说,“毫无疑问,曹老师是中国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
在祁智看来,身兼学者与作家的曹文轩,有一个很特别的优势,就是他作为一个研究者,博览群书,对作品有一个很理性的判断,而这种判断对他的创作有一种提醒和引领作用。
曹文轩有很强的责任感,他提倡写过去的生活,是因为它们已经经过沉淀、发酵,是可以利用和把握的。写过去的事,给今天的读者看。祁智很赞赏曹文轩的一句话:太阳可以温暖昨天的人,也能够温暖今天和明天的人。关键是你的作品能够感染人、打动人。
“曹老师的作品都很美,语言、人物、场景,好像是经过上好的水浸泡过的一样。”和许多同行和读者一样,祁智对曹文轩的风景描写很钦佩,“现在很多作家已经不写风景,好像是不屑写,其实是已经没有能力写。”
在祁智看来,曹文轩差不多是中国最后一个“风景作家”。
“我的作品之所以是我的作品,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元素是风景元素。从写作上来看,离开风景描写于我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曹文轩这样看待小说中的风景描写,“风景描写最能体现写作功夫,若把自然风景描写得不落俗套,而且把它与作品的情调、氛围和人物的情境融为一体,这是很难的。”
和曹文轩的看法一样,祁智也认为,曹文轩的作品不单单是写给儿童看的,成年人也能看,成年人读了一定会受益匪浅。
谈到《草房子》的300刷,曹文轩很有把握地说,成年人应该占据了其中的“五六十刷”。
对话曹文轩
用诗性对抗平庸与无趣
“这是一个生动而美好的日子,被感动和感恩之情充盈内心的日子。”在《草房子》的庆典上,曹文轩回顾了自己与苏少社长年的友情,“草房子若有灵性,它要感谢对它美言美意的人,它毕竟要比我活得长久。”
不长的开场白里,一连出现了好几个“美”字,而他确实是一个热爱美的人,一个把美、把美好、把美感贯穿进作品的作家,并视之为生命。美的语言,美的故事,美的精神,在一个想象力横飞、并伴随着“恶言恶语”的写作氛围里,端庄的曹文轩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他的作品因此而有了很高的辨识度。
有一种说法,在北大的女生眼里,曹文轩就像是行走在校园里的肖涧秋。肖涧秋是温文尔雅的,同时又是一个坚定的理想者。曹文轩也是。
关于《草房子》
现代快报:《草房子》里的桑桑有你自己的影子?
曹文轩: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我做过的,包括那些恶作剧,包括在大夏天穿上父亲的棉袄,等等。
现代快报:为什么想起来要写它?
曹文轩:这个故事搁在我心里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适当的契机和理由来动它。那一年,《红瓦》在日本写好了,回国后一边等《红瓦》的出版,一边就觉得《红瓦》的故事还没有完。《红瓦》写的是中学的故事,我当时就想,干脆把孩子们小学的经历也写出来。这样就开始打腹稿,觉得可以写了,一口气就写了出来。
现代快报:写了多久?这并不是一个平铺直叙的故事,是有好几个故事交叉组合起来的。
曹文轩:就一个月。我构思的时间比较长,我打腹稿和别人不一样,动笔前,结构、对话都已经基本想好了。这有点像怀孕生子,怀胎是需要一段长时间的,分娩只需很短的时间。《青铜葵花》也只写了一个月。
关于想象力与记忆力
现代快报:你写的东西几乎都是过去的东西,很多都是你儿时的经历,或者从此脱胎而来。
曹文轩:文学应该更多关注恒定的东西,而不是正处于变化状态的东西。可能是每个人的思维方式、敏感点不同,我站在人群里总是转身往回看,我总觉得好风景都在来时的路上,在遥远的过去。
这些年,业内似乎有一个共识,就是中国文学缺乏想象力,于是作家们热衷于上天入地,在星际间穿越,装神弄鬼。情况非常不妙,一些年轻的作家为了跟风,不从写实写起,把记忆把自己的生活都放弃了。
而对于我来说,记忆力远比想象力重要。记忆是有根的,想象是飘忽的,我更愿意把过去的故事写出来告诉读者,记忆比想象更有力量。托尔斯泰、鲁迅是有想象力的作家吗?我们谈论到他们时,看重的是他们作品中的现实主义精神。
现实主义也不仅仅是写当下,现实主义首先是一种精神,过去发生的事情,你用写实的方法表达出来,就是一种写实精神。
关于《草房子》与《青铜葵花》
现代快报:你上午说最近一些西方媒体开始介绍你的作品。
曹文轩:主要是《青铜葵花》,最近传来的消息是,意大利、法国、德国、英国的主流媒体都在关注它,英国的《卫报》给了它很高的评价,《独立报》把它列为年度优秀图书。
现代快报:《青铜葵花》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曹文轩:在国际影响上是这样,目前《青铜葵花》已经有了俄文、德文、意大利文,韩文、西班牙文版,法文有两个译本。
现代快报:《草房子》与《青铜葵花》,你个人更喜欢那一本?
曹文轩:以前我更喜欢《草房子》,它更自然些,浑然天成;《青铜葵花》更文学,更有安排。现在似乎喜欢后者的人更多了,我也有可能会改变看法。
关于美与文学性
现代快报:你的作品很美,艺术性很强,很多评论家都说你有一种古典主义情怀。
曹文轩:我愿意我的作品永远具有诗性。我的小说标准很简单:它不是诗,但却应当具有诗性。与诗性相关的词有“意境”“气韵”“情调”“雅兴”等。我喜欢在小说中有这样一些东西。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的贯注。我只有在这样的感觉中才可以写作。
小说的思维,归根结底是诗的思维。既然具有诗性,那么小说就不再是对生活的简单模拟。因为生活常常是灰色的、缺乏诗性的。小说是为了人们可以超越生活,在丰厚的人文关怀中,使阅读者得到精神上的升华。
我不想用小说去展示来自生活的恶和丑,更不会用小说去强化恶和丑。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性也是一种对抗,对生活的对抗,对生活的平庸与无趣的对抗。
我以为,小说的真正深刻,并不是来自对生活实相的摹写,而是来自对生活的对抗。这种对抗,可以是剑拔弩张的,也可以是另一种策略:用神圣、典雅、高尚、悲悯、宽容等加以净化、改造和呼唤。我让我的作品在更多的时候选择了后者,因为我更相信后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