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生经历中,受到打击最大的是哪件事?”熊育群问钟南山。
他以为答案会是“非典”。当年在广州《羊城晚报》工作的熊育群亲历那场疫情风暴,从媒体人的视角见证钟南山是如何“挺过来”的。
让他没想到的是,钟南山提到的是1979年在英国留学时的困境。那年他43岁,刚到伦敦不久,导师就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中国医生的资历在英国不被承认”“两年进修时间太长,最多只能八个月。”
在长篇非虚构文学《钟南山:苍生在上》里,熊育群记录了这段故事:钟南山靠惊人的意志力修好实验仪器,拿自己当实验品、从自己身上抽血……完成了课题研究。英国人由衷感叹:“中国人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搏命的人,也是一个有极度自尊心和事业心的人。”熊育群说。
修改几乎把字体用光
《钟南山:苍生在上》在《收获》杂志长篇专号2020春卷头条刊发,并在《解放日报》连载,引发强烈关注。昨天,在上海作协举行的作品首发研讨会上,评论家、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王尧评价,这部作品写出了“久违的崇高感”。
12年前,熊育群曾深度采写过钟南山。再写钟南山,尽管难,他还是接下这个任务。历时一个月,他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初稿完成后的编辑修改,又花了一个月。“这是从未有过的创作经历,与事件同步发生的写作遇到很多难题,创作上甘苦自知。特别要感谢编辑为这部作品付出了极大心血。”
“3月中下旬,我与熊育群常在夜深人静时交流。一次次催逼,一次次交流,有一次熊育群跟我开玩笑说,都被你逼得要吐了!”《收获》主编程永新回忆。“他激我,要写出《哥德巴赫猜想》那样的作品来!”熊育群笑道。可以说,这部与疫情实时的作品,是在作者与编辑互动中产生的“现在进行时”作品。
《收获》杂志副主编、这部作品的责任编辑钟红明感慨,这是“史无前例的编辑过程”。“电脑里来来回回修改的文档已经数不清,每改一遍就用不同字体、颜色。我笑熊育群,你几乎把电脑里的字体用光了。”钟红明说,直到定稿,她的心终于落地——一个特别值得书写的人物,有了“配得上”的文学作品。
是写对历史和社会的反思
在一般人想象中,出身医生世家的钟南山,人生之路应该鲜花朵朵。令钟红明震撼的是命运给予钟南山的远非常人能承受的苦难和挫折。例如:人们只知道他打破全运会纪录,却不知他首先遭到全运会预选落选;他在山东乡下劳动,脚踝严重伤病;他的家庭发生惨痛变故;回到北京后无法从医,只能烧锅炉……当钟南山终于调回广东的那天晚上,父亲问钟南山:你今年多大了?钟南山说:35岁。父亲轻轻地说:哦,35岁了,真可怕!
熊育群说,和钟南山相识多年,他的为人处事一以贯之。“他永远和命运抗争。”对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因对文学有强烈兴趣而放弃专业的熊育群来说,这是某种程度上与钟南山的精神投契之处。
“非虚构文学的细节必须求真,但如果仅注意这部分,还只是反映人物的外在行动。只有进入人物内心,体会他的情感,这个人才能在读者面前活起来。”熊育群与编辑合作,尽量无限逼近真实。比如,钟南山出发去武汉的车次,究竟是1102还是1022,连为钟南山买票的助理都记错了,他们刨根究底查出来。但光有真实远远不够。这是一个几乎“透明”的公众人物,“写钟南山这个人物,其实是写疫情、写时代、写对历史和社会的反思”。
“对于钟南山,这个几乎成为时代传说的人物,我们既熟悉又不熟悉。”在王尧看来,人们关注钟南山,其实也是在关注自己的疑问和困惑。评论家、中国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潘凯雄赞赏《收获》选择这个题材、主动组稿的职业动作,“如此近距离、实时地以文学方式呈现关系国家民族命运的大事件,《收获》的第一次,释放出强烈的信号。”
打动潘凯雄的是作品充溢的“人物的命运感”,“我们过去知道的钟南山基本是平面的,这部作品呈现了人物完整的命运过程。在关系到国家民族命运的大事件面前,文学必须在场,而且是高质量在场。”
“这是一个需要文学塑造更多英雄的时代,《钟南山:苍生在上》提供了一个样本。若干年后,当我们回望2020年这场抗疫之战,会想起这部作品,记住钟南山这个由文学作品记录、展现的人物,一如我们记得40多年前书写陈景润等人物的作品。”上海作协党组书记王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