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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新:灾难面前,人无力逃开

     

“一开始,我也觉得改动太大,但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来处理。眼下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电影和小说的主旨是一样的。”不久前,改编自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作品《安魂》的同名电影上映。首映礼上,周大新坐在第4排观影,摄像师拍下了他流泪的照片。

在家附近的咖啡馆,周大新聊起不写长篇以后的生活,里面有写作、散步和看电影。小区门口,几棵桃树开花了,花苞很大。他还讲起了家乡,以及死亡和命运。

命运无常,无法按计划推进

“人的命运里,有很多不可捉摸的东西。生活不会像你设计的那样,一步步往下走。”周大新1952年出生,今年70岁,活到这个年纪,越往下活,周大新越能感受到命运的无常。在长篇小说《第二十幕》中,他写到了命运的神秘性。“

5条横线,5条竖线,组成一个网格。这就是你的人生。”把桌上的咖啡杯推开,空出一小块地方,周大新用手比划出线,然后指着底部正中的一格说:“在计划中,人会按直线走,抵达最上方的格子。但到了十字路口,一股力量出现了,既定的道路受到阻隔,人生走向了另一条轨道。”周大新把手往右挪了挪,点了点右上方的空格。

周大新不是否认奋斗,奋斗能改变命运,但它无法阻止人生转向。年轻时,周大新早早设定了人生方向。他坚信,将来一定会比现在好,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然而,生活不听从安排,不断制造麻烦、制造痛苦、制造烦恼。人也会得到一些事物,但和原来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我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摆了摆手,无奈地说:“我常常想,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2005年9月28日,这天北京空气澄澈,风很静,鸟声大。退休后的周大新计划过含饴弄孙的生活,正在排队理发。这时,他得到了儿子昏迷的消息。儿子被确诊为胶质瘤,该病的患病率为十万分之一,病因尚未有定论。2008年,儿子去世,周大新哆嗦着手把骨灰装进两英尺的灵龛。他想到早年给儿子备好的婚房,特地和装修师傅交代,扶梯多安几根立柱,以后有了孙子,孩子在楼梯上玩更安全。

灾难面前,人无力逃开。周大新写下了《安魂》,父子两代人隔空对话。2012年8月,这部小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当年获第三届《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双年奖。“人对归途会有很多想象,其中大部分是恐惧,而恐惧源于未知。”周大新融合了中西方文化,构建了一个死后世界。写完书后,他对死亡的恐惧减少了。

一边写,一边想,周大新也在问自己,29岁去世和79岁去世能差多少呢?儿子不必经历中年人的高压生活,老年人的病痛折磨。作为当事人,周大新尝到了失去儿子的全部痛苦。一旦站在更高的维度上看,一个青年的离去如同沧海一粟。写作短暂地治疗了他,但这仍然是一个很深的伤口。“不敢去触碰,确实不敢去触碰。”他说。

“人们总是不愿去想生命的终点,总觉得终点很远。但理智地说,应该想一想。”周大新讲起《超越死亡》里的一个小故事。一天,作者萨提斯·莫迪和友人聚会,在饭桌上做了一个游戏。萨提斯·莫迪把餐布摊开,左边放叉代表起点,右边放刀代表终点,按照朋友的健康状态,把盐罐放到两点之间。说着话,周大新把2个纸抽盒放在一条直线上,金色代表起点,黑色代表终点。他举起了咖啡杯。

“这位朋友60多岁,相对健康,他把盐罐放在中间偏右的地方”,靠近黑色纸盒,周大新把咖啡杯放在中间。“朋友一看,说不对,放得靠左一些。萨提斯·莫迪往左挪了一点。”说着话,周大新把咖啡杯往左挪了一点,接着讲:“朋友又说,再往左挪一点。萨提斯·莫迪拒绝了,人能在一定程度上管理寿命,可没有那么多。”看着那把刀,朋友想到了死亡,心跳加速,紧张起来,整个人愈发严肃,当晚没再说起无聊的事。

意识到人生终点的距离,会让人郑重面对人生进程,选择真正重要的事情做。“我现在70岁,现在就剩下这么多”,周大新说着话,继续挪动咖啡杯,指着杯子离黑盒那短短的一段说:“你就明白,你能做的事很少,必须把想做的事情抓紧做好。”

人老以后,就像夏天天黑得很慢

66岁时,周大新写下了长篇小说《天黑得很慢》。书里讲述了退休法官萧成杉的老年生活,他几乎经历了老人可能遭遇的所有苦难——丧偶、失独、诈骗、丧失行走能力、失明、失聪、失智。在故事的开始,萧成杉不服老,他言辞激烈地反对女儿聘用保姆,“我不老,不需要陪护!你快让她走!”然而,衰老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它不会突然到来,而是缓慢推进,就像夏日的黄昏,天总是黑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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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得很慢》,周大新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早期老人还能自理,能保证生活质量。如果后期没有他人帮助,最后一段生活就非常可怜。”40多岁时,周大新没想过衰老这件事。那时,他在楼梯里遇见一位80多岁的白发老人。她拄着拐棍,走两步要歇一阵,手里拎着2颗洋葱头,好像拎着一件重物。周大新提着洋葱头,送老人回家。他纳闷,不就是2颗洋葱,有那么重吗?这时他才意识到,人老以后,力气会流失,就像漏了口的沙袋。

真正开始写书时,周大新估摸着,一本写老年人的书大抵没什么人看。没想到,书出版后销得很好,印了快10万册。老年群体反响热烈,经常有读者通过各种渠道找到过来。“很多人只是年龄到了老年,但是精神还没到,没有意识到会面临的问题。这本书给了他们一个提醒。”他提到,书翻译成多语种出版后,国际影响也在增强,年轻人也在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黑得很慢》也是一本周大新写给自己的书,为终将到来的黑夜做准备。事实上,在周大新身上,你很难看到衰老的痕迹。他的思路清晰,对话流畅,声音洪亮,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早年当过兵,年轻时爱打篮球,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五六十岁的人,站起来身体笔挺,走起路仍是阔步,迈步很快。

他用“外强中干”形容身体状态——看着还好,但器官正在衰老,钙质正在流失,“说不准哪个零件什么时候出故障”。走路要小心,年轻人跌了一跤很快就能痊愈,但对老人来说意外摔倒可能造成致命伤。午饭时,周大新点了炒时蔬、醪糟鱼片、菌菇汤。“多吃点羊肚菌,羊肚菌对身体好”,他说。

周大新讲到了家乡的老人。村里人越来越少,年轻人、中年人到外面打工,一般是广东、上海、江浙一带。到了播种的季节,回来一趟,用机器很快把地种好,几天后,人就走了。收割也是一样,收完粮食一卖,人又走了。在风摇麦穗的声响里,夏夜月光的虫鸣声中,村里只剩下老人孩子。老人越来越不能动,在夕阳的残影下,有人慢慢推着轮椅走,还有人卧床不起。过去办丧事,全村人帮忙,现在抬棺的年轻小伙都找不齐。

写书时,周大新未曾预料的是,《天黑得很慢》切中了社会老龄化现象。一个更大的背景是,老龄化正在成为世界性的难题。2018年底,周大新在美国待了15天。他习惯早起,走出宾馆,下楼吃早点,每天都会看见流浪者。纽约街头,流浪者支起帐篷。帐篷外放着一个半开的纸盒,里面大约装过披萨。凛冽的寒风中,老人裹着羽绒服,瑟缩着。支帐篷的地点经过挑选,要么挨着地下管道,要么靠着暖气出风口,总有一些热气。朋友告诉周大新,纽约的流浪者还算少,其他州更多。

“那些老人很可怜,街上抢劫的事也多。”美国街头的帐篷,给周大新留下了深刻印象。居无定所,没有稳定收入,生病只能硬抗,薄薄的帐篷无法抵御危险。流落街头意味着没有干净衣物,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更难在人才市场上获得工作。自此,他们陷入恶性循环,被彻底甩出正常生活,游走在社会边缘。他说:“在金钱社会里,面对老龄社会时,只会更无措。”

时间到了,人要懂得撤退

作为作家,周大新称得上高产。40多年来,他笔耕不辍,写了10部长篇小说,33部中篇小说,70余部短篇小说,还有散文、剧本等作品,先后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奖、冯牧文学奖、茅盾文学奖、老舍散文奖等奖项。2021年,他不再写长篇,新作《洛城花落》的书封上打着“长篇小说封笔之作”的字样。面对外界的疑问,他回应写长篇太耗体力,年轻时20万字一抬脚就过去了,现在感觉像爬山。最近,他写了几篇散文,整个系列的基调还没想好。

周大新讲到,自己写书很慢,写一部长篇小说大概要三年,前期查资料就占半年。《第二十幕》用时最长,花了10年。“创作没人管你,自己给自己造成了压力。”他说起,写的时候,每天都想着这件事,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硬写(长篇)行不行?硬写也能写,但心里的压力受不了。”相较长篇小说,短篇、散文一周内能写完,“能轻松地迈过去”。

《天黑得很慢》里,退休法官萧成杉计划写3部书。他一旦开笔,就停不了,一口气写下去。这也是周大新的写作状态。年轻时,一大早就开始写,一直写到中午,午饭后稍稍休息一会,下午接着写,一直写到晚上,晚饭后还要写。“那时候,一天能写十几个小时”,周大新回忆,顿了顿,继续说:“现在不行了,人年纪大了,容易疲劳。”

“再要写到半夜,第二天两腿发软,浑身无力。”现在,周大新不敢再熬夜,写作变得规律,每天上午2小时,下午2小时,剩下的时间读书、看报、看电影。家在万寿公园附近,他经常散步,多的时候一天三趟,能走1万多步。写作时,关书房门的习惯一直没变。没有紧急事件,妻子不会敲门。有时,书桌是乱的,翻开的书摊在桌面。不论如何乱,家人也不会收拾,他怎么摆的,就怎样搁着。

写作时,周大新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大多喝红茶。一次在机场候机,周大新喝了一杯咖啡,登机后睡不着,整夜无法入睡。后来,他很少喝咖啡,上午可以喝一点,下午不敢喝。到了一定年纪以后,他愈发觉得,很多东西都看过了,再用虚构的方式委婉表达,有些不过瘾。一位作家朋友刚写完一部长篇,立刻计划下一部,结果没完成。“不可能完成,你只能做到你能做到的事。”周大新摇了摇头,更像在说自己。

指针拨到了70岁,他想抓紧为家里做点事儿,“家”指的是“家乡”。年初,他忙着整理书,理出来1万多册藏书,他大多看过了,让老家来车全拉了回去。周大新还购置了1万多册适合学生阅读的图书,在家乡建了一座图书馆。他掰着指头数时间,计划每年请一两位行业前沿人物,给家乡的孩子做讲座。

采访最后,周大新聊起最近看的电影。故事发生在芝加哥的一个裁缝铺,男主伦纳德·布林是一名老裁缝。他原是英国人,混过黑道,娶妻生女后想洗手不干。老大为了让他重操旧业,烧死了他的妻女。他复仇后,到了美国,成为联邦政府的线人,用裁缝的身份收集情报。他不断和命运抗争,想要摆脱杀手生活,但最后还是深陷其中。“其实它无意中诠释了一点,所有作家到创作的最后都会认识到这个问题,你无法完全摆脱命运的安排。”在和命运搏斗了一生后,周大新认识到了这一点,获得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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