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诗歌美学殿堂──读李元洛《诗美学》(修订版)

洋洋近六十万言的《诗美学》,是著名诗论家李元洛先生十几种诗学论著中的代表作,一九八七年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又于1990年推出了台湾版,且一版再版)。此书出版后,屡获佳评。《人民日报》、台湾《联合报》等不少报刊,先后发表了书评。张炯等主编的《中华文学通史》一书指出:《诗美学》“既是李元洛本人研究诗学的集大成的成果,也是当代诗学研究成体系的代表性著作”。《诗美学》修订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16年8月新版印行。在新版《诗美学》中,作者以其贯穿中西、打通古今的学识和气魄,对诗歌的种种美学特徵与艺术风格作了全面、系统的观照。他在论述《诗美学》的每一个命题时,都游刃有馀地从这个命题的源头出发,从中外两条路径理清其歷史发展线索与轮廓,并且旁徵博引,条分缕析,以大量的中外古今经典的或优秀的诗歌作例证。所举诗例,经作者庖丁解牛般的解读,原诗中的妙谛微言往往毫髮毕现。全书从诗的审美主体的美学心理机制出发,探讨了诗的思想美、感情美、意象美等十五种美学形态,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诗美学》体系。以新版与旧版对照合参,我认为修订本有如下的新意与特色:

精心修订,扬长避短,合理增删,力求精益求精,尽善尽美。《诗美学》修订版增写了《论诗的形式美》一章,全文四万多字。该文认为,中国古典诗歌的形式美,主要有整齐和谐之美、参差流动之美与音韵和鸣之美。而探讨诗歌形式之美,不仅是从另一个角度领略古典诗歌的优胜,而且对于新诗的形式建设也是有益的借鉴。增写这一章后,《诗美学》的理论体系就显得更严密、更完整了。增删内容或增补论点,更换或新增诗例,是《诗美学》修订涉及面更广的一项工程。试以第二章《论诗的思想美》第二节的修订为例,略作说明。此节在概述中外古今的优秀爱情诗时,增加了对唐宋诗人李商隐、柳永、晏殊、欧阳修、晏几道、苏轼、秦观、李清照、陆游以及清代诗人龚自珍爱情诗词的论述,而删去了对当代诗人闻捷爱情诗的评说。其他有关诗例也作了某些更换。又如,关于诗的思想美,新版增加了“表现在对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的关注和隐忧”与“表现在对于宇宙和生命的哲理思索与探究”两方面的观点与内容,并相应增加了一批典型诗例。而此节删除和新增的篇幅,都长达数千字。经过修订,它就显得比原作更为全面周到、新意迭出了。全书其他各章的修订,由此可见一斑;李先生锲而不捨、精益求精的治学精神,也由此可见一斑。

在继承、借鉴、综合前人的零散理论资源的基础上,对读者艺术再创造的学说作了全面、系统、深入的阐发,为《诗美学》作出了新的理论贡献。首先,作者认为诗的意象的形成,离不开读者的再创造。“在美的意象里,诗人的内在之意融化于外在之象,读者也正是根据诗人所创造的外在之象,去寻索与领会诗人原来的内在之意。”其次,作者认为诗的意境美的形成也离不开读者的再创造。“意境不能脱离欣赏者的审美活动而存在,意境美,应该是作者所创造的意境在欣赏者头脑中再创造的结果。”復次,作者认为从创作与鉴赏的关系而言,创作也“不能离开读者这个鉴赏的审美主体而存在。”“一部作品,应该是作者与鉴赏者共同创造的结果”。总之,李先生对读者艺术再创造理论学说的阐发,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广泛运用比较方法,藉以深层次地挖掘诗美的内涵和诗艺的奥秘,探究并表现诗人的个性差异和独特品格。一是题材相同诗歌作品的比较。如唐宋诗人题咏洞庭湖的名篇甚多,作者指出,其中“最突出的还是孟浩然的《临洞庭上张丞相》和杜甫的《登岳阳楼》。两首诗虽然齐名,但就意境的深邃博大以及引人共鸣的强度与广度而言,杜甫的诗自然要高出孟浩然之上。”二是不同时代或同一时代的诗人之间的比较。如李白与屈原同属于积极浪漫主义的诗人,但他们的诗感情状态不同。“李白诗感情的广泛性和多样性超过了屈原,同时他似乎更看重‘自我’的形象,屈原的作品中不时可见‘众人皆醉我独醒’、‘謇吾法夫前修兮’之句,而在李白作品中那就比比皆是了……李白感情更加强烈而奔迸,不像屈原那样强烈而沉郁”。再如,同是南宋爱国词人,刘过、刘克庄同辛弃疾、陆游在感情深度上也存在差异,“刘过、刘克庄等人,大戟长枪,志在恢復故土失地,感情之强烈,直逼辛稼轩、陆放翁之藩篱,但感情的深度毕竟不够,作品有时流于直露,所以难免‘略无馀蕴’的讥评。”诸如此类的比较,书中随处可见。

文笔活泼清丽,简洁灵动,高雅别致,文采粲然,珠玑满眼,美不胜收。前不久,一位资深学术编辑在《中华读书报》著文,喟然长嘆:“现在的学术著作好像越来越晦涩难懂、佶屈聱牙—不是因为在审稿遇到了太多的新名词,也不是因为逻辑推演太过繁复,只是单纯的看不懂”。①而我们读旧版尤其是新版《诗美学》,不仅不会“看不懂”,反而会有一种“书当快意读易尽”的感觉。我认为它的文笔之美,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精心结撰质文兼备、声情并茂的语句、语段,做到数行之内,必有如珠似玉之句;篇章之中,多见堆金砌碧之段。二是常常让生动的形象进入诗论,使平面的语言立体化,平常的语言变得新颖奇异。如李贺“早夭而成为优秀诗人,在盛唐的高峰与中唐的群山之后,中唐末期的他能进入诗史而一峰独秀,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他特异的语感和创造性的语言运用。”三是善于取譬用喻。如辛弃疾、陆游诗中的感情美“如同飞瀑,冲击着我们民族一代代人的心潭;如同鼓点,鼓舞着我们民族一代代人不屈和向上的意志。”诸如此类的出色比喻,书中比比皆是。这些比喻,有一种令人惊喜的神奇魅力和震撼心灵的强烈美感,在调剂行文节奏、增强说服力和激发阅读兴趣等方面,发挥了特殊的作用。总之,新版《诗美学》的语言,既朴素又流丽,既清淡又隽永,使人读来如行山阴道路上,见草长莺飞,悦目赏心;如坐榕树荫下,看微雨东来,好风与俱。

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当代学者邹建军就指出:“《诗美学》是我国当代第一部成体系的诗歌美学理论专著,中国新时期诗学研究的成果几乎都凝聚在这里。……李元洛真不愧为长期研究诗歌艺术的大家,别人没有想到的,他都想得比较周全,他建起的不是一座小庙,而是一座殿堂”。②善哉斯言!时隔近三十年之后的今日,经过作者一番踵事增华、精雕细刻的苦心“装修”,这座诗歌美学殿堂无疑更加美轮美奂、巍峨壮观了。

责任编辑:曹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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