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未尽 满纸余香

从2012年开始参与编辑《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全20卷),到2015年《外文笔记》(全49卷)出版,这么多年里,每次看到如山一般堆叠的纸样,我都会想象,钱锺书先生每天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开那些书页,写下这些笔记。

杨绛先生说:“钱锺书年轻时曾对我说过一句心里话,他说:‘我志气不大,但愿竭毕生精力,做做学问。’”做什么样的学问?杨先生说:“钱锺书是研究外国文学的。晚年的钱锺书先生“多病意懒”,阻止了杨绛先生为他补缀破损的读书笔记,留下“有些都没用了”的一声叹息。然而,钱先生依旧不间断地读着书、记着笔记,即使在病床上,在颠沛流离中,日复一日、孜孜矻矻地积聚着知识。杨绛先生回忆:“锺书每天总爱翻阅一两册中文或外文笔记,常把精彩的片断读给我听。”感谢杨绛先生点点滴滴的记述,让我们至少可以走近、感受那个著作等身、博览群书之外的真实的钱锺书。

《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出版后,学者评论说,钱先生是“中国最后一位文艺复兴式的巨人”,这些读书笔记是个真正的人间奇迹。这个奇迹当然是属于缔造者钱锺书的。但是数十年间,钱杨夫妇经历的战乱、离别、动荡又有多少?只说1966年以后,钱锺书、杨绛夫妇的生活波折起伏,搬家、去干校,一家人被迫分离,几十袋的读书笔记在“从一个宿舍到另一个宿舍,从铁箱、木箱、纸箱,以至麻袋、枕套里出出进进,几经折磨”(杨绛:《〈钱锺书手稿集〉序》)中,却大部分完整地保存下来,这不能不说杨绛先生居功至伟。

然而,1966~1972年的6年间,钱锺书先生毕竟不能再“肆意读书”,无法随意添补他的笔记了。6年被迫与书分离的痛苦,不是钱先生般爱书如命的人难以感同身受,但是重新回到书桌的欢喜,却可以通过《外文笔记》真切地感受出来。《外文笔记》编到最后一部分,是钱锺书先生几十年阅读学术期刊的记录,整部书的编辑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在打开笔记原稿第198本的一刹那,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这一本就是钱锺书先生在社会科学院的蜗居里,在几年的空白之后重新开始摘抄外国期刊的笔记。他使用的是普通的硬皮本,与之前一样的蓝色钢笔和圆珠笔,然而纸墨间却分明散发着一种神采,让它看起来与之前的笔记竟是那样的不同。是怎样一种情绪,让普通的纸墨因它而精彩皆变、光彩焕发?久远的岁月,依然掩藏不住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那一分意气风发和满怀欣喜。虽然40多年的时光已经过去,它们却留住了钱锺书先生重新铺开书本的那个瞬间。1972年,钱锺书和杨绛先生终于从干校返回北京,却只能暂居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间办公室里,艰苦和简陋可想而知。他们就在这一间陋室中放下两张书桌,然后,开始相对读书。钱先生写着他的读书笔记,杨先生翻译《堂吉诃德》。钱锺书先生的心中一定是快乐的。这里有了三尺容膝之地,有心意相通的伴侣,还有,书。

1998年,钱先生逝世。孤独而坚强杨绛先生选择了一个最妥贴的方式,为世人留下钱锺书的读书笔记。她说:“我相信公之于众是最妥善的保存。但愿我这办法,‘死者如生,生者无愧’”(《〈钱锺书手稿集〉序》)爱女和老伴儿相继去世,80多岁的杨绛先生留了下来,在已经视如逆旅的家中,独自“打扫战场”。她亲手把几十袋、大小形制不一、历经了数十年发黄变脆的钱锺书读书笔记手稿一页一页整理出来,已经撕裂成条状的重新粘好,然后归类、排序、清点,每隔10张贴上一个小小的标签,标好数字。没有杨绛先生这些孤灯独坐的日子,我们也许永远也看不到70余册手稿集的全部面世。今天重新翻动这些书页,我们依然能够感到5万多页笔记里流淌着的他们数十年相伴读书的时光。

责任编辑:袁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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