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万燕对谈“不是贵族的张爱玲”

陈子善，文学理论家，张爱玲研究专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作家。

万燕，张爱玲研究专家，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作家。

1月27日下午，海上博雅讲坛第161期活动如期举行。地理坐标杨浦图书馆，喜爱张爱玲的读者从四面八方顶雪而来，济济一堂，连过道也坐了人。老中青幼各个年龄阶段的读者都有，现场氤氲着挡不住的热情。围绕万燕老师新著《读解张爱玲——华美苍凉》，两位老师就话题“不是贵族的张爱玲”展开对谈，并回答了读者的提问。

两位老师的开场白不乏幽默。今天的大雪无疑给火热的现场增添了浪漫的气息，成为起兴的对象。万燕老师幽默地说：“张爱玲人气旺，没想到下雪天也这么旺。”惹得现场读者会心一笑。

陈子善老师高度评价了张爱玲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甚至说张爱玲仅凭《金锁记》和《小团圆》，就足以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并肯定了万燕老师新著《读解张爱玲——华美苍凉》的专家水准。

张爱玲说过：“生命有它的图案。”她对于绘画是十分钟情的。万燕老师首先展示了张爱玲的一些画作，感叹如果张爱玲往绘画发展，也会是很好的画家。接着举了张爱玲中学时的画作《世相：算命者的预言》，介绍说不怎么跟同学交往的张爱玲在中学毕业前夕，讨了同学们的照片，亲手制作了小画作，用英文预言了各位同学的未来，充满奇异的准确性。万燕老师说：“张爱玲有着灵巫的气质。”

“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张爱玲对朵云轩信笺的喜爱，将我们拉回到她的作品中。万燕老师详细分析了张爱玲作品中的几个重要命题：反爱情、反浪漫、反小孩、反女权的女权、反文明的文明。旨在说明张爱玲的小说表现了普通人的伤痛和挣扎，借用贵族的形式反映普通人的生活和心理。这“五反”实际上是对现实的批判。“小资教母”或“最后的贵族”，其实是世人对她的误读。她不喜欢交响乐，不喜欢小提琴，喜欢胡琴拉过来拉过去，又回到人间的感觉。万燕老师说：“张爱玲是外冷内热的。”

张爱玲深谙小说与影视的区别，她的剧作《太太万岁》也是在一个雪天上映，达到万人空巷的观影效果。但她的小说精华难以通过影视完全传递，因为其中颇多心理描写，其精致细腻无法用画面来呈现。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最有意味的心理描写在同名电影中只能以旁白和字幕的形式表现。

张爱玲说过：“人生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万燕老师以张爱玲的口吻说：“四恨高鹗狗尾续貂。”惹得读者一阵笑声。张爱玲的《红楼梦魇》像侦探小说一样，见他人之所未见。张爱玲晚年转向《红楼梦》研究和《海上花列传》译注，可反推正是她热爱的“潜文本”，影响、造就了轰动文坛的“张爱玲体”。

张爱玲是值得持续深入探讨的作家。万燕老师说：“将张爱玲的小说和散文对读，才能真正理解她。如她的《相见欢》，将人生的无聊写到极致，表现了穷途末路的民国岁月，有《等待戈多》的哲理意味。”这意味着她的许多作品都有待挖掘背后深藏的文学价值。

陈子善老师说到曾去布拉格，发现中国现代文学作品翻译成捷克文，第一个作家就是张爱玲，连捷克的老太太也喜欢张爱玲的小说。这充分说明张爱玲笔下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性，这奠定了她的作品是超越国界的。

静静聆听完长达一个半小时以上的精彩对谈后，现场观众的热情被点燃，提问环节亦不乏精彩。

读者甲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张爱玲没有出国，后来会怎样？

陈子善老师语出惊人：“我也不知道，历史不能假设。”本以为他要避而不谈，谁知他欲擒故纵，继而机智答道：“虽然无法假设，但可以对照。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苏青，她后来的文学之路如何发展，可以对照设想张爱玲。我们能看到张爱玲后来的《小团圆》等作品，是一种幸运。”

不甘示弱的读者乙同样抛出一个不失水准的问题：有人说张爱玲是女鲁迅，是中国的简·奥斯汀，但相比他们，张爱玲的格局是否更小？她在美国以英文写作，为什么没打入欧美市场？

不得不说，读者水平都很高，提的问题相当“刁钻”，真替两位老师捏把汗。没想到他们四两拨千斤，根本不在话下。两位老师都不认可“张爱玲格局小”的说法。万燕老师回答道：“在张爱玲那里，物质的善和精神的善是打成一片的。可以说她的生活圈子小，格局却一点都不小。她写的都是普通人的人性，如鲁迅一般深刻。鲁迅是启蒙主义者，张爱玲是个人主义者。”陈子善老师说：“张爱玲跟鲁迅一样，对文字很讲究，没有多余的废话，如鲁迅说‘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张爱玲和鲁迅的作品，需要读者深度参与。”关于张爱玲的英文写作为什么没有打入欧美市场，两位老师说英美文化很simple，根本理解不了张爱玲作品的意蕴。现场读者不禁拍手叫好。

现场有个古典乐迷读者得知两位老师都是交响乐迷，十分欣喜，不禁跟他们拉起家常：“两位老师最近在听什么交响乐？”陈子善老师爆料，今天是莫扎特生日，所以在听莫扎特，连带着听莫扎特父亲老莫扎特、莫扎特儿子小莫扎特的作品。万燕老师也分享了自己喜欢的交响乐。

讲座在热情的问答中结束了，窗外的雪花已变成冷雨，让人想起张爱玲的散文《秋雨》，这场冬雨也因此有了余韵。

✿万燕著 ✣2018年1月

✣本书从张爱玲早期的阅读入手，切入中国古典小说与西方现代小说，以及戏剧、小报、唐诗等古今中外影响其创作的“潜文本”，分析其小说创作源泉，并联系其童年家庭生活、青年情感生活、晚年独居生活，揭开其绚烂文字背后复杂的人生底色——华美苍凉。人与文的相互纠缠，成就了独一无二的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