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糊涂》,庞余亮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小糊涂》是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得主庞余亮先生,继《小先生》《小虫子》后完成的“小先生三部曲”的第三部。可以说,作者对该书主人公、母亲和父亲等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与作者本人对自身生活经验和童年经历的审视、剖析密不可分。人们对故乡的种种追忆与叩问,直接指向了对童年时期的再探索。书中洋溢着的真诚、勇气、坚韧的渴望与思索,恰恰是一种根植于人类个体早期阶段的记忆。
“世界有多沧桑,童年就有多天真。”在线性时空中,只要记忆的浓度够高,便不会轻易消逝在历史长河中。我们不过是时间尺度上的一点,那些旧的、新的故事依然可以由我们书写。空泥管里的饿孩子,蜷曲成蛋的模样。“妈妈,因你收容过的9个月,我已是一个失眠的天才。”在当下这个“不眠难眠”的夜间社会,失眠的蛋/天才带着清奇与深情的目光走近我们,注视我们。
野狗与麦田:饥饿中的童年
作者以简练、清爽的笔法,书写了那些极易被人们遗忘的内隐记忆,并诠释了其中最值得外化的情感体验,呈现出质朴、纯粹的写作风格,也让更多读者追随作者的叙述脚步,身临其境地观看了一段来自特定时期的童年缩影,在沉默无言的饥饿年代嗅到弥漫在乡野的甘甜。
在书中,主人公童年生活的主基调是饥饿,交织着贫穷、困苦、艰辛的时光是复杂且难以割舍的,与此同时,它又是丰饶、多彩、值得反复咀嚼回味的,苦中透着一丝清甜,苍白中点缀着梦幻。夏天的麦田,布谷鸟与瓢虫,苇莺与油菜花,泥孩子与“母亲的紧箍咒”,那些填补着时间缝隙的记忆碎片,在书中一字一句地蹦出来。
书中亦真亦幻的叙述与遣词用句再现了自然与乡野的独特魅力,简纯有力,泥土芬芳。那些记忆中弥散的气味与温度,在孩童的视角里,都化作了苦中甜,涩中清。那年月刻入骨髓的饥饿,却也生发出别样的生命体验。回望童年,犹如漫漫长路都化作了墙角的“黄泥粮瓮”,孤零零地存在,但却承载了无数个夜晚,蝉鸣、蛙鸣,昆虫、植物……
要知道,遗忘本身再简单不过,但选择记得,并直面它才是一种勇敢。生活本身便值得注视。该书的故事简单质朴,却又不失灵性与思想性,于平淡中窥见生活的本质,于自然中找寻人生的真谛。在回忆里,我们能够看见作者将苦难的岁月化作烟尘,如:一粒麦穗,一片稻田,一声犬吠,一坨泥巴,它可以是万物,也可以只是一颗心。
从天空到泥土:自由进出的第三人称叙述视角
作者庞余亮老师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专访中,谈到了写作过程中“叙述视角”的问题。从第一人称到第二人称,再到第三人称。从《小虫子》开始,他便开始更多地使用第三人称进行回忆叙述。以上帝视角回到过去的时空,静静地观看过往的岁月,默默地回味流逝的记忆。叙述和表达上自由,让他更感通道宽敞,进出自由。这样的叙述视角让作者在还原童年画面与切实的温情传递之间更加轻盈、坦然。
第三人称视角,便如同从天空看向泥土,借由布谷鸟、麻雀等在云端栖居的生命,从湛蓝的天空向下。布谷鸟操心着村庄和田野,就像书中写到的那样:“布谷鸟从来都是一只出现在麦田里,像一个未雨绸缪的光杆司令。”每一寸泥土,或湿润,或干涸;每一片麦田,每一颗稻粒,乃至是更为细致的瘪稻、稻壳、稻糠等;死生、饥饱、新旧,一切的一切,都在苍穹之下,无一例外。
在童年的记忆里,幼年的身高与庞大的故土之间又构成了一个仰视视角的回环。故乡的麦田很大,如同黑森林,神秘而又充满诱惑力,它可以是绿色的、金色的,还有黑色的。那些来自童年深处的飘摇不定的画面,在无边无际的麦田中逐渐清晰起来。
从诗歌到散文:“散文诗”与“诗性散文”
庞余亮先生认为:“诗歌溢出的部分,就是小说和散文。”在饥饿,诗性与童年中,作者如诗歌般的语言如注般涌现,简练的文字,一句一段,一草一木,表达随性却坚定,随着内心流动的文字流淌于笔尖,绽放出人性、母性、诗性的光辉。作者的创作曾经历了从诗歌到散文的迁徙,他的散文作品始终与诗歌紧密结合,即具备的一种美质和独立的品格。
从十根指头数到最后一根小拇指头,单调的数字,饥饿的夜晚,都在童年记忆点缀的诗意天空映衬下。看似简单的重复,却给予读者最为直接的感受,接地气的比喻,生动形象地让每一位读者都能够不费力地联系生活实际进行感知与想象。富有诗歌特性的组合设计,此类型表述给予文章独特的诗性韵味。那些失眠的夜都酝酿在黄泥和稻草做成的泥瓮中,如诗般抒情,如歌般记叙,来自遥远往昔的泥土气息扑鼻而至。
庞余亮先生曾创作过不少散文诗作品,这一形式融合了诗的表现性和散文描写性的部分特点,表现作者基于社会和人生背景的诸多感触﹐描写了客观存在的生活触发而出的思想情感波动和残片。因此,不难想象,作者那些短小灵活却丰富异常的词句,裹挟着丰盛的生命热情,在该书中填满了岁月遗留下来的龟裂的沟壑。
文章的最后,一首诗歌收束全篇,来自灵魂深处,来自母性本源,来自时光长河的另一边。“小糊涂”再也回不到过去,正如在阅读该书的我们一样。“妈妈,月光下喊你一声,老屋的瓦就落地一片,生活分崩离析,记忆无比清醒。我,继续被岁月暴力运输……”在岁月的暴力运输中,唯有童真与爱意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