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国府垮台前夕》,龚选舞著,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8月出版。
少年时代就喜欢看报,那时候最爱看的是国内外大事和运动新闻,尤其是亚洲铁人杨传广与克难篮球队的消息。上初中不久,即常在报上看到“本报驻欧洲特派员龚选舞”的通讯,此后一直记得这个笔画很多的名字。没想到,四分之一世纪后,我竟和龚老在美洲《中国时报》纽约编辑部共事。在两年多(1982年9月至1984年11月)的时间里,常一起搭乘报社的车子下班。
和龚老同车时,我常问他过去跑新闻的经验以及他所接触过的民国政要与报坛人物,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破晓时分回到家赶紧在日记本上记下来。龚老的老同事徐佳士说他:“一下笔就停不了,有”龚三千“的美誉。”龚老不仅会写,亦能说。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以及其后无数次的电话、通信与聚会,龚老所亲自经历和采访过的近代史,从抗战胜利后南京审判战犯与汉奸到国共内战……都通过他那摄影机式的超群记忆力还原现场。
龚老常说他“生逢乱世”,其实这正是他的运气。他历经抗战、内战、并驰骋于台湾和欧美新闻战线,令我们这批生在太平之世而又欠缺时代冲击的晚辈既羡且妒。抗战胜利后,龚老即投身新闻界,他在1992年10月,为《新新闻》(第二九三期)撰写《1970年蒋经国纽约遇刺现场目击记》里说:“记得那是1946年夏,我这个大学刚毕业的法科学生,原想做个公公正正的判案法官,谁知误冲误闯,却干上了平平实实的采访记者。同样的意想不到,由于当年的大闹记者荒,我这个初出校门、在编制上只是个”额外临时试用助理记者“的小角色,一开始便派往庐山,采访蒋介石与美特使马歇尔元帅斟酌和谈的大新闻。更属意外的是,当我结束外勤记者生涯前夕,在纽约,我又碰上了蒋经国遇刺的惊险事件。”这个“额外临时试用助理记者”,日后成为享誉中国近代新闻史而又广受敬重的名记者。
龚老当年所发的通讯与报导,今天也许只能从图书馆的馆藏旧报或从显微胶卷以及网路上(如果有的话)寻找了。龚老于20世纪80年代中开始在取代美洲中时的美洲《时报周刊》上撰写回忆文章,持续数年,直至周刊停刊。不久,龚老又在老友欧阳醇所主持的台北杂志上续写回忆录。可惜的是,龚老在做“自由撰稿人”的漫长时期,因缺乏发表园地,而那些年台湾社会又陷入剧烈的政治波涛中,对于回顾性的文章兴趣缺乏,导致龚老没有机会把他储存在记忆中的许多珍贵旧事,与世人共享。否则,龚老的回忆录当不只三本。直至年前兴起一阵回顾1949和庆祝民国百年的热潮,海内外才开始产生历史好奇心。
读者看龚老这部新问世的《1949国府垮台前夕》,最好能和他在1991年出版的《龚选舞回忆录》以及1995年推出的《国共战争见闻录》(两书皆由时报出版)合读。这样会更具历史现场感,亦可透过龚老生动的笔触和翔实的叙述来了解那段惊心动魄的时代动乱。龚老不仅写活了历史,也使人听到孔尚任所哀叹的:“养文臣帷幄无谋,豢武夫疆场不猛;到今日山残水剩,对大江月明浪明,满楼头呼声哭声。”
真正能呈现蒋介石政府“金陵王气黯然收”的实况,就是龚老的回忆录。西方媒体有句名言“新闻是历史的初(粗)稿”。龚老的前半辈子在第一线跑新闻,从南京、庐山、延安、徐蚌会战(淮海战役)、撤退台湾、韩战接俘到欧洲行脚和观察新大陆,一直在为历史写初稿,数十年如一日。充分体验到孔尚任所说的:“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龚老的“历史初稿”写得引人入胜,为后人提供最有价值、最有兴味的文字纪录。“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龚老把他所亲历亲见亲闻的近代中国的“旧境”,立体式地呈现出来,功若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