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实子：邓飞豹变

《免费午餐：柔软改变中国》；邓飞 著；华文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

一．

谨以此文献给普通话极不标准的邓飞同志。今天下午两点，他将在北京酒仙桥和颐酒店，为他的新书《免费午餐：柔软改变中国》，召开第一场新闻发布会，不出意外的话，即便身处望京和798接合地，窗外大地上刮着后现代的北风，他的开场白也绝不会是Ladies and gentleman，而是“弟兄们”。

据我所知，整个北京城，至少一半以上的调查记者会前去捧场，他们都和邓飞是兄弟。

三年来，邓飞出家公益，一路微博打拐、免费午餐、大病医保、e农计划，声名鹤飞鹊起。

三十年来，邓飞出学堂、入媒体，先《湘西州长北京一夜》，后《宜黄钟声》十万字热血，十步杀人不留行，共与湘中才俊欧阳洪亮、龙志、罗昌平分享”湖南四虎”之新闻江湖地位。

由此上溯到贰零壹零年，其实还是三年前，邓飞以一篇《伍皓同志》，为十年新闻生涯画上休止，而后走马入公益，意志决坚，子落如飞，凭一国脸、一星眉、一口湖南普通话能憋死苏秦和张仪，却纵合纵之术、横连横之功，张举慈善大义，资源整合所及，下自边城乡野、贩夫走卒，上至津门京沪、官贵商贾，出人、出力、出钱、出物，终于不悬壶而济世苦，不新闻而祛民疾。

邓飞在《柔软改变中国》里，热情洋溢地描述他的免费午餐，“这是一场全民公益行动，学生、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企业老板、社会名流、政府官员、国家领导纷纷参与其中，这更是网络时代的中国社会深刻变革的一项标志性事件！”

确然，眼看一群人站在邓飞身后，在积极的慈善事件上形成共同意志与行动，作为他的新闻同门兄弟，我们更多感慨：常说慈善、新闻隔行隔山，难能两全，然他以空间换时间，以时间换空间，左手新闻，右手公益，在人生路上分进合击。此所谓君子豹变，其文蔚矣。

二．

看不懂邓飞的为人，就看不懂他写的书。看不见他所能看见的兄弟，那也是断断解不了他今天的成功究竟自何处来，还会往何处去。

2010年玉树地震时，我在西南，得地利之便先一步抵达灾区。邓飞在京，出发前打过电话来，头一句就问，前方的弟兄们缺什么东西，统计一下报给他，他采购全了，一起捎带过来。

我正高原反应，把他的话听得半信半疑，心想进灾区要乘飞机、坐黑车、过赤岭、翻巴颜喀喇山，一路颠簸逾20小时，哪有人情愿替别人捎东捎西？

我缺一条睡袋，身边几个朋友或缺大衣、或缺口罩、或缺帐篷，零零总总报给邓飞，待他进灾区时，竟然一样不落都给我们带来。

他一来，把他帐逢扎在玉树体育馆正中心位置，那儿就是震区的“记者之家”了。后来时任国家总理温家宝抵达体育馆，停留处，距他的帐篷不到50米。

我还记得，在玉树采访那几天，缺氧缺得厉害，时时刻刻精疲力竭，每过体育馆，我一双脚就像不听使唤样，不由自主拐去邓飞的帐篷，也不管他在不在，就去吃他从北京带进来的那些梨，补充糖和水。

这样，我在那里还结识了另一个吃梨的兄弟，他是《潇湘晨报》的傅天明，现在我们是新单位的同事。

玉树地震后不久，我结婚时，邀请邓飞，他说要来，我却没想到他真会来，尤其没想到他在南苑机场滞留大半天，还是来了。后来我注意到，凡是这个圈里有人结婚、逢喜，即便是在qq群里吆喝一声，他能去的，都要去。

说起来，我们不过是一帮四散天涯的调查记者，同题工作时，见一面、喝喝酒、打打牌、按年龄称兄道弟，别过以后，或许这辈子再难见上一回，人情走不到深处去的。但在邓飞眼中，他看到的或是另一个世界，他眼中的景象与人情疏离的现实逆向行驶，现实有多冰冷，他都以他的真诚和胸怀来暖热。

这样就回到文章开头所说的情形了，京城多一半的调查记者，这些仿佛一道影子潜行在城市丛林的少年英雄，正从四面八方奔去邓飞的新书发布会，他们就是去给邓飞捧场的，他们将以这样一种方式，在此时的北平城里一起分享“兄弟”这个古老词汇。

三．

今天新书发布会后，将接续展开一年一度的“蓝媒之夜”盛典，这个盛典由蓝媒沙龙发起，蓝媒沙龙源出于蓝衣群。大约八年前，邓飞创建蓝衣，自此往后，蓝衣群成为中国调查记者的一块精神自留地。

蓝衣拢聚了一群爷，连女记者都是女爷。爷们脾性迥异、言语直白，“你反对的便是我坚持的”，彼此间观点相差十万八千里。

有时在同一个问题上，邓飞和大家也常常尿不到一个壶里。就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月，群里已有两名记者受到当局拘禁，他们的案情尚未经审判确认，但他们至少是持不同意见者——也许一些人觉得难于和他们取得共识，于是对他们采取了强制力。

其实，在对待不同意见上，如果他们仅仅只是表达了不同意见，我们何妨学习邓飞的气度与智慧，“你们这一群二大爷，都TM是我的好兄弟”。

最后抄一段蓝衣女大爷的排比句：“每月拿着8000块，和一帮一月拿数十万的公司老总们高屋建瓴地谈产业规划，这是财经记者；每月拿着7000块，留着哈喇子说着年薪百万以上的人怎么吃穿玩乐，这是时尚记者；每月拿着6000块，两眼放光地写‘中国向何处去’之类的文章，这是时政记者；每月拿着5000块钱，全国各地要追查真相，常常被赶出门偶尔被追打，这是记者中的战斗机，调查记者。”

这段话摘自《记者：当理想照不进现实》，这是《看天下》的战斗机王晓，去岁为记者行业吊孝时写下的著名悼词。未曾想，一年过去，此时此刻的传媒业秋风乍起、物是人非，新闻调查与写作，骤然步入维艰境地。

恰恰又是在这样的时候，邓飞再一次逆向行驶，他以他的执著展开书写，完成他对于免费午餐的坚定叙述。他说，这就是《柔软改变中国》。

他这一次非虚构写作和新书成功发布，以及蓝媒之夜圆满落幕，或将在这个冬天，为调查记者的未来开启一层新的意义：写作绝无寒夜，一颗柔软之心亦可通达国家、社会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