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献于学术 虽老而弥坚——读《穆克宏文集》

《穆克宏文集》，穆克宏著，中华书局2018年12月第一版，490.00元

著名古典文学研究专家穆克宏先生的文集，2018年11月由中华书局出版。《穆克宏文集》皇皇六册，包括《魏晋南北朝文学史料述略》《文选学研究》（上、下）、《文心雕龙研究》（上、下）和《滴石轩文存》四种。《文集》的出版可说是为先生即将到来的九十大寿献上的一份厚礼。

《魏晋南北朝文学史料述略》是已故著名学者傅璇琮先生主编的“中国古典文学史料研究丛书”中最早编成出版的一种，具有开拓性的意义。所介绍的史料包括：一、与作家生平及其著作相关的史料，如年谱、著书目录、有关研究书目等；二、与六朝乐府、小说相关的史料；三、六朝文学理论批评史料。介绍书籍时不仅举出书目，还列举重要版本。有时还指出诸本的特点，评述其优劣。如说杨守敬、熊会贞的《水经注疏》在校勘和疏解上都有可喜成就，而王国维《水经注校》虽工夫很深，可惜1984年的印本标点错误不少。此类评介，非确有心得不能办，于读者甚有裨益。介绍作家作品时每每有所评论，也足供参考。书末《增订后记》还补充了清人、今人所编选的六朝诗文总集书目和六朝史学、哲学书目，内容更臻完备。本书1977年初版，以后订补、重印有四次之多，深受读者欢迎。

《文选学研究》大体包含两个方面。一是关于《文选》本身的研究，二是关于历代“《文选》学”的研究。前者研讨《文选》撰者萧统的生平和思想，介绍《文选》所收作品的体裁、内容、文学价值以及作者的生平与著述，论述《文选》编撰的时代背景、对后世的影响、所体现的文学思想等。后者具有《文选》学史的性质，除略述隋唐至今的《选》学发展历程之外，还有很大篇幅是对《文选》学家的专题研究，介绍苏轼、杨慎、何焯、汪师韩、孙梅、阮元、顾广圻、梁章钜、曾国藩、张之洞、李详、高步瀛、刘师培、黄侃、骆鸿凯、刘文典、徐复、祝文白共18位学者关于《文选》的著述、言论。综观《文选学研究》，以下两点对读者特别有益。一是资料丰富翔实。例如关于《文选》所收作品的文体，关于那些作者的生平和著述，都引述许多资料，便于读者进一步研究。二是在客观介绍的同时，常常发表新鲜的见解。如考证《文选》编撰的年代、《文选》原本分多少类，都提出了自己独到的看法。在介绍《文选》学家的成果时，每每加以评论。如指出何焯校勘《文选》很见功力，评点也不乏精彩，但不长于考证；指出孙梅是提出《文选》当与《文心雕龙》相辅而行的第一人；指出阮元论《文选序》其实意不在序文本身，而在于借此揄扬自己的文学主张。又如举出五条理由，力证《文选旁证》确为梁章钜所作。再如指明曾国藩之论《文选》乃着眼于鉴赏和写作，黄侃所言也多从辞章角度立论。这些评论，都举了许多实例，绝非空谈。关于曾国藩、黄侃着重辞章的言论，穆先生说，“这也许是‘选学’的另外一支”，与今人所谓“《文选》学”有所不同。笔者以为，拈出此点十分重要，对于我们拓展《文选》学的领域很有启示作用。

《文心雕龙研究》对《文心雕龙》这部体大思精的文论要著作了全面论述。其中有两项内容尤其引人注意。一是《文心雕龙》五十篇的解题和部分篇目的注释、翻译（后来穆先生因主编《魏晋南北朝文论全编》的需要，更进而注释《文心》全书，但未悉数收入本文集）。对于古典文献的译注需要字梳句栉，穆先生的研究正是建筑在这样精读原典的基础之上。二是不但论述《文心雕龙》本身，还对刘勰所论及的作家及其创作加以研究，分析其思想艺术特色，与刘勰评论这些作家的话语互相印证。研究古代文论时紧密联系具体的作家作品，将文学理论批评与文学史结合起来研究，这是非常重要的。穆先生有意识地、系统地这样做，可谓为龙学别开生面。

文集最后一册是《滴石轩文存》，收录关于六朝文学和唐诗的单篇论文、随笔、札记，还收录了不少谈治学方法、治学经历的文章。从中可以窥见穆先生研究的一个特色，即坚持独立思考，有问题必追根究底，决不轻易放过。上文提到过的关于《文选》分类的考证，便是如此；本册内关于钟嵘《诗品》江淹条的读解、对于“正始之音”含义的讨论、对于陆机籍贯的考辨等等，也都是提出己见与学界商榷的文字。还有一些随笔、札记，如《嵇康曾官中散大夫考》《王粲所登之楼在何处》《〈资暇集〉的作者是谁》《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注古书难》《读书指瑕》《读书偶记》等篇，对一些有争议的问题、被误解的语词和句子，列出昔人、今人的各种议论，表明自己的看法，也都是读书得间，十分有益于读者的，也都体现了先生勤于思考、力求真解的治学态度。

阅读穆先生这部卷帙浩瀚、内容深广的文集，深感这是一位忠于学术、将毕生精力奉献于学术的优秀学者的心血凝聚。我们不仅可以从中获取先生的研究成果，还应该学习他的治学态度与方法。占有丰富翔实的原始资料，精读深思，不事空谈，实事求是，这是最基本的态度。注意理论联系实际，研究古代文论一定结合具体的作家作品，这是作理论探讨时必须遵循的原则。还有，高度重视目录、版本、校勘等文献之学，也是穆先生反复强调的经验之谈。他所整理的《玉台新咏笺注》和《文选旁证》，都得到学界和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和很高的评价，便是从事于文献之学的实践成果。

穆先生说：“‘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我愿在人生的晚年活得更加年轻，攀登书山，畅游学海，从事自己所喜爱的研究工作，向伟大祖国的文化事业贡献自己的余年。”（《滴石轩文存·我与书》）这是一位九旬高龄学者的肺腑之言。谁能不为之动容，谁能不肃然起敬！果然，在文集出版之后，先生又有《尤袤研究三题》《尤刻本〈文选·洛神赋〉李善注志疑》《选学的形成和演变》等文章面世或即将发表。衷心祝愿先生如南山之寿，“满目青山夕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