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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根于当代乡土中国的“笨花”

铁凝在经过了将近六年的沉寂之后,拿出了她的第四部长篇小说《笨花》。在这部近45万字的《笨花》中,我们感受到了铁凝对文学的良苦用心。我们也会发现她作品基调较大的变化。她一改过去在《哦!香雪》、《玫瑰门》、《大浴女》等一系列作品中以书写女性命运,关注女性情感历程为核心的叙述方向和专注,而将笔触伸向了20世纪初期从清末民初直至抗战胜利那段跌宕起伏、变幻莫测的中国历史的变迁之中。也就是说,我们在《笨花》中看到的文本的着力点,已经不在于用宏大的叙事架构解读奇谲的乱世风云和诡秘的时代传奇,而是在日常生活叙事模式下,将历史褶皱中那些常常被历史所遮蔽的普通人的生活细节、日常琐事,他们的生活意趣,他们的智慧、教养,以及内心所坚守的尊严和道德秩序呈现出来,使我们领悟到这群扎根乡土世俗的中国人的人情、人性之美。

我们首先看到的是,铁凝在《笨花》中采取的是一种节制和内敛的叙事姿态,在厚重与轻盈之间找寻到了历史深处最真实的民族生存的根基,在富有民族特色的乡村生活细节的描写中挖掘出了乡土中国质朴而厚重的人情之美。

我们看到,《笨花》更多是散发出温婉、从容、沉静、得体的气息,正如书名所示,“笨”和“花”共同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意象,“笨”在这里并非是一个贬义词,它代表的是一种本分,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充满沉实与厚重感;而“花”的轻盈与飞扬带着一股温暖人心的力量。铁凝的叙述就在“笨”与“花”之间拉开了一个巨大的张力,她截取了自清末民初到上世纪40年代近50年的历史断面,这期间饱含着中华民族最跌宕的社会改革,也有最深重的历史灾难,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世”,但铁凝的落点不在于重新阐释历史风云,也没有怀旧的意味,不是猎奇,也没有刺激性的悬念,只是以这段宏大的历史背景为依托,塑造了一个乡村人物的群像系列,将历史变迁融入凡人凡事之中。事实上,《笨花》并不是以人物性格冲突来推动情节发展,而是以人物命运交织成生活的横断面,在这部小说中,铁凝放弃了以往乡土小说的传统模式,以斗争中人的生活取代了人的斗争生活,而将一个个日常生活片段连缀起来,形成了近半个世纪的时代全景。“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域外传来。有个村子叫笨花”,这是铁凝在题记中交代的关于“笨花”的由来,故事也由此延宕开来。

“笨花”原本是冀中平原上一个普通的以种植棉花为业的村庄,但在铁凝的笔下她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仁爱与包容,是一幅带有浓郁的冀中乡土气息的风情画卷,这就是《笨花》所要展示的乡村的故事,乡村的民情风俗、日常琐事和人情世故,还有那散发着“笨花”浓重的乡土味儿和特有的人情味儿的生活细节。小说以西贝一家的出场为开篇,西贝家人一字排开吃饭的情景,每个人的名字、性格,甚至西贝家的院子、房门都作了细致的描写,牲口打滚、鸡蛋换葱、卖酥糖烧饼、卖煤油……这些农事、活计都发生在短短的黄昏时刻,由此便可见出铁凝对于这些琐细的生活所倾注的笔力,这细腻的书写让笨花的黄昏可触可感,冀中乡村独有的生活细节和他们的生存状态呼之欲出,笨花所独具的气息随即扑面而来。作品中涉及到了笨花村很多的民间风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窝棚里的故事,每到棉花收获的季节,

花主们派出家里的人去窝棚看花,盛开的棉花朵招人。有女人就专往这盛开的花朵上打主意,晚上她们钻进窝棚和花主缠磨、挣花,于是就有了钻窝棚之说,于是窝棚和女人在花地里就成了一道风景线。

花主、女人、窝棚、糖担儿构成了笨花风俗的真实存在,这种夜生活就是笨花村人的真实景况,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这其中自有笨花人的人情世故。虽然窝棚里发生的故事看起来是伤风败俗的,但铁凝排斥居高临下地用简单、粗糙的道德评判者的姿态去描绘和刻画,因为这就是真正的“世俗烟火”,是中国最底层普通百姓的平凡生活,他们的生活细节,他们生活中体现出来的那种意趣,闪烁着令人迷醉的性情之美,仔细体味就会发现其中蕴含了他们自己的道德操守。

可以说,一个小村子就形成了一个小社会,它具有完备的世俗秩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遵守着这些秩序,他们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就连打兔子这样的活动也暗含着打兔子人的尊严与操守,打跑着兔子的人他看到卧着的兔子的时候是绝对不打的,即便那田野里只有他一个人。笨花的生活永远充满了民间的情趣与优雅,散发着人情、人性的优美,尤其是文中提到为笨花老人喝号的风俗,“喝号本是兆州一带的民俗:人老了就要有个号。小时候大人为孩子取名随意:小猫、小狗乃至粑粑橛子都可以叫;但是这些名字对于一个老年人便不再适宜。你总不能面对一位七老八十的老汉说:‘哎,小狗子!’那么,人到了这个年纪就该有个尊称,这尊称便是‘号’。”无论这些笨花老人在年轻时候的名字是多么的不体面,在喝号的时候都会得到一个既文雅又符合他们各自特点的号,这便是乡村中大文明的所在,其中蕴含的是笨花人特有的智慧与世俗的人情之美。一个小小的名号固然算不得什么大智慧,但对于普通的笨花村民来说,甚至一辈子都在等待这个可以让他们体面的时刻,这也是一个村子的体面与尊严。

此外,《笨花》虽然没有设置跌宕起伏的曲折情节,但它专注的却是对乡村生活的细枝末节和民间风俗、风情的细致描摹,这样,笨花的黄昏、棉花地窝棚里的故事、为老人喝号的仪式、兆州县城的庙会等等这些都成了小说中最引人注目的中心情节。这就是铁凝所要展示的一个在历史褶皱中实实在在的乡村,“我的可靠叙述会使你相信作品本身”。《笨花》就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一组农村生活的特写镜头,真实得仿佛可以让人闻到通往笨花的路上飞扬的尘土气息,看到黄昏时随风飘散的袅袅炊烟。笨花人的方言口语,他们的起居饮食,生产劳作,他们人生的每一个日子似乎都在书中得到了精致地描摹,乡村生活所孕育的人情之美在这日常生活中自然地流淌出来。正如铁凝自己所说:“我给自己对这部小说的叙述限定了八个字:结实、俭朴、准确、温润。这里的凡人和凡事我想让读者闻得见摸得着——生活的肌理,日子的表情在哪里呢?它们不在被符号化了的‘类型’里,它们浸泡在结实、俭朴、准确、温润的表达里。”铁凝也是遵照这样的初衷不断去触摸乡村肌理中所蕴含的本分、沉实和大智慧。

至关重要的是,铁凝在《笨花》中追求的是一种永恒的人情之美,这种美不但存在于乡村生活的细节之中,也蕴育在鲜活的人物形象之中。铁凝在这里颇费笔墨地设计了90多个出场的人物,即便是仅出现一次,也可在这短暂的亮相中洞见人物的细微之处,这些人物虽然很平凡,但是这些人的身上却有一种“祛魅”之后的普通世俗人情之美。

铁凝选择了笨花村的向氏一家作为叙事的主干,从向家生发开去,渐渐地,笨花的全貌一点一滴地被剥离出来。作为一家之主的向喜当仁不让地成了小说的主角,也正是因为有了向喜这个人物,才使笨花这个小小的普通村落与外面大千世界的风云变幻勾连起来。向喜本是一个靠做小买卖维持生计的农民,但是由于他身处乱世,使得本没有远大的抱负与长久眼光的向喜为了四两银子的安家费告别了新婚妻子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从此,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他的人生选择、情感生活,他的升迁与最终的放弃都与历史紧紧相连了。弃农从戎的向喜内心深处始终坚持着他的原则,坚守着他的道德,他是朴素而又厚道的,因此他为自己取名:向中和,字谦益。向喜在笨花可算出人头地了,一路从一个普通的新兵,渐次做到浙江全省警务处长,官虽越做越大,但向喜始终低调行事,保持着笨花注入到他血液中的踏实、沉稳和内敛的姿态,在面对高官厚禄,面对飞黄腾达的机会时他主动选择了放弃,拒绝与日本人合作,最终解甲归田,选择在离土地,离农民最近的粪厂终老一生。向喜的成功不在于他在军中取得的高贵地位,而在于他虽身处乱世却摆脱了历史的裹挟对人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用他的选择守住了自己的气节和尊严。“促使他做出这些选择的,是人伦的力量赋予他的道德秩序,他并非乱世之中的英雄,他仅是历史风云中的一颗尘土,但却是珍贵的尘土,是一个民族的底色”。

如果说,向喜是在风云际会中演绎了人之为人的道德品格,那么向文成则代表了深深植根于土地之上的质朴的人情、人性之美。他智慧、开明、从容,虽然眼睛看不见身外的世界,然而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光明,他身处偏远的笨花,却对外界文明充满了好奇,心中怀有的是整个世界。他凭借着天赋与自己的努力成长为一个乡村的智者,甚至可以说向文成是一个先锋人物,他对现代医学、科技这些新鲜的事物都采取积极接纳的态度,相对于其他的村民来说,向文成是特立独行的,他的光彩就在于他丰富的内心世界,在于他总是自觉地对现代文明做出认同和由此而迸发出的热烈积极的追求,他的存在使笨花浸染了现代文明的足迹,使整个村子在精神上出现了一种四通八达的感觉。对于向喜和向文成这对父子的悉心刻画,也让我们看到了铁凝对于丰富的人性世界的深刻开掘,这对父子虽然都是忠厚、善良、重情重义的,是别人眼中的风云人物,他们的骨子里流淌地都是向家人质朴而赤热的血液,然而,这对父子却在面对彼此的时候充满了尴尬与隔膜。向喜在面对向文成的时候,是存有内疚之心的,由于他的疏忽导致了文成日后在视力上的残疾,而向文成在父亲的面前又有隐隐的自卑,他觉得自己无法和异母的弟弟们相比,觉得不及他们体面,这自卑使他内心虽崇敬父亲却无法和父亲相处。这复杂的父子之情,也使得向喜和向文成变得丰富而饱满起来,他们坚韧的内心也都有不为人知的脆弱,在面对最普通的亲情时候显得那样的笨拙与无措,这样的父子才是有血有肉的,才真正体现了人情、人性之美。

看上去,铁凝是把男性角色作为《笨花》叙述的中心,但是其中并非只有对男性的关注,我们仍然从中发现了性格鲜明独特的女性形象。同艾作为向喜的原配夫人,她的身上体现的更多的是中国传统女性的道德操守,在新婚之时就与从戎的丈夫分别,十几年来她内心情感的苦闷与不甘更多的是被内心的隐忍与达观所代替,她看似传统,却又很现代,她没有受到过多的教育,却处处流露出乡村妇女朴素的教养。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二太太她虽然惊骇,但当着丈夫的面却没有纠缠,没有争风吃醋,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平静地踏上了返回北方的火车,同艾一路无话地把头靠在车窗墨绿色的窗帘上静坐,她面容淡然,心中却是倒海翻江。她已经许多天不再流眼泪了,现在人一离开汉口,眼泪才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落下来……同艾终于止住了哭……她也不愿意同包厢的人看见她掉眼泪……萎靡了一路的同艾在一排洗脸盆前停住,从口袋里掏出几文小钱对向文成说:我要在这儿洗个脸,你也洗一个。”同艾执意要洗完脸,精神着回苯花。

内心的痛苦没有让同艾丧失尊严,她必须要体面地回到笨花,她的坚忍,她的自尊,她的教养都不允许她在丈夫和乡亲们面前流露出她的悲哀与萎靡,你可以说她逆来顺受,说她保守,她接受了二太太,又接受了三太太的女儿取灯,她对取灯诚惶诚恐地疼爱着,这些又都让同艾这个女人散发出独特的魅力。这个人情多,是非少,心地如此善良的女人又如何不让人尊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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