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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膜的日本汉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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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冤案事件簿》,[日]樽本照雄 著,商务印书馆

鲁迅早就发现了,研究中国的外国人,其通病是“想得太深,感得太敏”。日本学者樽木照雄著《林纾冤案事件簿》即是典型例子。

钱锺书先生曾批评过西洋文评家,认为他们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评论往往不很中肯,比如对内在神韵缺乏体悟等等,不过,这都可以理解,盖因“他们不是个中人”,只从外面看个大概,见林而不见树(《七缀集》)。这当然也可理解为包含着一种对外国学者的期许。其实,正是那种新异的他者眼光和对两种不同文化交汇处的论述,不主故常,打破拘束,才带给了习焉不察的“个中人”难以想象的惊喜。可是,事情往往有另一面,眼光太新以致到了极致,也会出现问题。鲁迅早就发现了,研究中国的外国人,其通病是“想得太深,感得太敏”。

“想得太深,感得太敏”,根源还是在于对常识及其语境的准确把握和理解上,有间未达。故而领会不够,看似“太敏”,实则很是隔膜。日本学者樽木照雄著《林纾冤案事件簿》即是典型例子。这本书为林纾翻案,其大要为:“五四”青年作家们“组建一个多人青年集团”,肆意攻击并以谩骂林纾为“快乐”,制造了一系列“冤案”;林纾才是“被害者”。

这种几乎要改写文学史面貌的结论,大多建立在枝节性的论证基础以及对常识的非常怪异的释读上。比如,郑振铎《林琴南先生》曾委婉指出,林纾因“口译者”的失误而将莎士比亚戏剧译成了小说文体。樽木氏考证发现了林纾所用版本原来是奎勒·库奇对莎剧改写的历史故事本,然后无限上纲,指责郑振铎等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制造了“中国翻译研究史上罕见的冤案”。樽木氏无视或者说根本就看不见——郑文从始至终行文语气中充满了对林纾的尊敬,文中不能找出一句所谓“谩骂”的话语。后起学术研究的精神,其精义应体现在补不足、作修订,而非急于判对错。如果一定要找出错误,林译本分明写着两个大字“原著”,读者包括研究者除非不相信译者,谁会一本一本找来原著以对照译本是否真实和忠实?如果一定判对错,“原著”二字首先就存在着诱导因素,恰是郑振铎等人指出了不当处,提示了其中存在的问题。

这就是樽木氏全书的基本论证法,大率类此。试再举一例,林纾《致蔡鹤卿书》中有“都下引车卖浆之徒”一语。1919年8月《公言报》发表署名“思孟”的文章《息邪》,内中有诬蔑蔡元培之父“以卖浆为业”语,鲁迅1931年3月致山上正义信所附校释中写道,“引车卖浆”系指蔡父。鲁迅知道思孟的文章在造谣,他的解释紧扣当时特定语境,因为时人也大都知道林纾此语所指何人。樽木氏则为林纾开脱,以为造谣者为思孟,与林纾无干。既然不是林纾造谣,鲁迅就不该写信告诉毫不知情的日本人;即便鲁迅属于“误解”和“不当心”传达了这条“中伤的信息”,不能因此否定鲁迅写信的事实,鲁迅写了信,也就证明是鲁迅制造了“林纾冤案”。总之鲁迅不能说,说了就错。这真是一种非常可怪之论。

此种逻辑推理轻忽事实和常识,实因其人胸中已预先横亘着一种偏见,一种黑白分明、水火不容的逻辑:凡是批评林纾的,都是错误的,都是制造“冤案”的。这就不难理解,何以林纾那两篇令“五四”新文学家们胆寒的短篇小说《荆生》《妖梦》,前篇呼唤一“伟丈夫”出来以武力教训三个书生,满含杀机,后篇“罗睺罗阿修罗王”一道金光直扑而来,灭了“白话学堂”,樽木氏却轻轻一笔带过。理由是小说乃虚构,而“虚构与现实是不同的”,把虚构与现实看成一致,是流行至今的“陈腐的观点”。但小说曲折而又真实地传达出一种心态,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否定的。胡适当年就曾说过,这两篇小说充分表现了林纾以及反对者们的“愿望”和“心理”(《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

事实上,“五四”一代作家大都经由阅读林译小说而接触西方文学,鲁迅是每出一部必购一部,郭沫若则视为“最嗜好的一种读物”……稍后一点的钱锺书则说,林译小说带他进入了“一个新天地”,一个《水浒传》《西游记》以外“另辟的世界”(《林纾的翻译》)。因而新文学作家们对林纾的评价要高得多,甚至高出了林纾本人的想象。他们分得清反对新文化的“林纾”和翻译小说的“林纾”。鲁迅批评了自称“清室举人”并维护名教纲常的林纾,却始终誉扬作为翻译家的林纾,直到1935年作《题“未定草”》时还在说,介绍“已经闻名”的司各德、迭更斯等作家作品的,竟是只懂中文的林纾。郑振铎最后给予了林纾极高评价:“林先生的功绩却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编述中国近代文学史者对于林先生也决不能不有一段的记载。”(《林琴南先生》)这一重要共识及知识背景,在樽木氏的书中是不愿提及的。反过来说,倘若承认这种共识及知识背景,所谓“冤案”也者,全属虚构了。

樽木氏在序言中说,过去对林纾的评价都是“文学革命派”的一家之言,现在要换换视角了,要从“林纾的角度”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文学风景”。问题在于,林纾活着时不懂西文,自述“鄙人不审西文,但能笔述,即有讹错,均出不知”,聪明得多了,郑振铎则以为“这是如何悲痛的一句话呀”。何况,林纾的“角度”是合作者王寿昌、魏易们借他的,郑振铎早就指出了,“选择原本之权”全部操之于王魏们之手,林纾哪有什么“角度”?

责任编辑:An Jun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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