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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世知交的友谊与人生

吴宓与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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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学者吴宓与陈寅恪的学术活动及友谊,为二十世纪学术史上最重要的篇章之一。吴宓的女儿吴学昭先生撰写的《吴宓与陈寅恪》,依据父亲的日记、书信、遗稿,参考大量档案文献,忠实记述了吴宓与陈寅恪长达半个世纪的深情厚谊。这一对旷世知交,哈佛同窗缔交,清华共事,联大流亡,燕京授业,直到劳燕分飞,山水远隔,粤蜀相望,鱼雁寄情。书中细致入微地叙述了吴宓与陈寅恪的学术思想和社会活动,真切反映了他们对世局及知识分子命运的种种思考,特别是对中华文化、对中国传统价值观念的终身坚守。

这是一部研究性、实录性的学人传记,富有很强的历史现场感。一是含有极为丰富的第一手文献材料和实物图片;二是吴陈二人交往的主线之外,也留下王国维、梁启超为首的几代知识人的鲜活身影,对于20世纪思想文化史及学术史研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吴宓与陈寅恪》一书 (2014年9月刊行)

陈寅恪的学风

寅恪伯父家眷由城里迁入清华园后,父亲恢复了与寅恪伯父同散步的习惯,边走边谈。有时也在寅恪书房中谈,往往忘了时间。这一情形,甚至给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寅恪长女流求留下深刻印象。她从小就知道吴伯伯是父亲常来常往的知友。她还记得吴伯伯有次请他们全家吃西餐,那是她生平头一回吃西餐,让她“高兴了好几天,记住了一辈子”!

人们大概很难想象,同住清华园并时常见面的父亲与寅恪伯父,有时竟也还利用园内邮递之便书信往来。下面一信便是例证。

雨僧兄左右:孟老手書讀悉。溫君文雖未見,誠如 孟老所言必不可通也。自來研究義山詩者莫精於 孟老,其年譜會箋實一模範著作。弟曾細讀一過,故知之甚確也。若弟前作之短篇則其間除誤字甚多未及校正外,仍多解釋謬及推論不確者,故不欲存稿,早已將印本棄去,而 孟老尚以爲有可取之處,恐是老輩獎勵後學之意,讀之彌令我慚慄也。匆覆。即請 晚安 弟寅 三月廿一

寅恪伯父此信末尾未署明年份,估计是父亲主编《大公报·文学副刊》时候,赴欧游学前的一九三○年。寅恪伯父信中所说“孟老”,指张尔田先生,先生字孟劬,寅恪尊称为孟老。一九三○年二月三日出版的《文副》第百零八期,刊出《玉谿生年谱会笺》的作者张尔田《致本刊编者论李义山恋爱事迹书》后,父亲收见关于李义山的文章不少,可能是父亲将其中温君的一篇寄张尔田先生阅,张老在回复中提到寅恪伯父所作李义山文,父亲又将张老的信转送寅恪伯父一阅,寅恪伯父乃有此回信。信很简短,但从中可以看出寅恪伯父治学的严谨和对老辈学者的尊敬。

其实寅恪伯父本人,对李义山研究精深,极有心得。他在清华所开的“文学专家研究”学程中,就有李义山专题。一九三六年二月三日《北平晨报》刊出张尔田《与吴雨生论陈君寅恪〈李德裕归葬辨证〉书》一文。笔者按,《大公报·文学副刊》曾刊出《张尔田君致本刊编者论……》式的文章不下一二十篇,张尔田先生习惯以这种方式发表文论;上述文章很可能是投登《文副》,父亲服膺寅恪伯父考证,未予采用而转与他报者,所以题目不再是《致本刊编者论……》而为《与吴雨生论……》。

据卞慧新君回忆:(一九三六年)二月十日,在清华“晋南北朝史”课堂上,有同学问及二月三日《北平晨报》所刊张尔田《与吴雨生论陈君寅恪〈李德裕归葬辨证〉书》文,寅恪伯父说明,他“所用考证方法,考‘时’及‘地’,与‘人事’合则是,否则非。犹解析几何中之Cartesi an Point (直角坐标上之点)者然”。他用这种方法考证洛阳出土墓志,知李德裕归葬洛阳在大中六年,而不是张尔田先生所持乾隆以来(冯浩)的说法定于大中二年。如义山于大中六年自东川幕至荆州代柳仲郢祭德裕,然后返回四川,则为先下水后上水;而不是张说所推的先上峡后下峡。如以冯浩定为大中二年义山“巴蜀游踪”之《荆门西下》诸诗,移诸大中六年,则行程与季节,以及许多人事,均能讲通。寅恪伯父谓孟劬先生为义山专家,然其说殊勉强,实难成立。今不拟答辩,免得他生气。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和寅恪伯父等对老辈学者,在学术上坚持实事求是原则的同时,处理方式上还是相当和缓、大度的。

吴宓坚持写日记

父亲自少年时代起,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写日记。关心的朋友鉴于政治运动中多人皆由日记、诗稿招灾引祸,因此屡劝父亲焚毁日记、诗稿,或简择抄存,以免祸事。父亲虽感其意,而不能遵从,且在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五日的日记中写道:“此日记既难割爱焚毁,且仍须续写。理由有三:(1)日记所载,皆宓内心之感想,皆宓自言自语、自为问答之词。日记只供宓自读自阅,从未示人,更无意刊布。而宓所以必作此日记者,以宓为内向之人,处境孤独,愁苦烦郁至深且重,非书写出之,以代倾诉,以资宣泄,则我实不能自聊,无以自慰也。(2)宓只有感想而无行动。日记所述皆宓之真实见解及感触,然却无任何行事之计划及作用。日记之性质,无殊历史与小说而已。夫宓苟有实际作为之意,则当早往美国,至迟1949秋冬间应飞往台湾或香港。而乃宓拒绝昀、穆之招,甘愿留渝,且不赴京、沪、粤等地,足证宓已死心塌地、甘为人民政府之顺民,早同吴梅村之心情,而异顾亭林之志业矣。又似苏格拉底之愿死于雅典,而不效但丁之终身出亡、沦落异域者矣。是则宓可称为顽固落后,而非反动与特务,其事昭昭甚明。且特务行事务为诡秘,岂有若宓之大书特书,将一己之所思所言所行所遇,不惮详悉,明白写出,以供定谳之材料,又靳靳保留为搜查之罪证书哉!(3)日记中宓之感想,窃仿顾亭林《日知录》之例,皆论理而不论事,明道而不责人,皆不为今时此地立议陈情,而阐明天下万世文野升降之机,治乱兴衰之故。皆为证明大道,垂示来兹,所谓守先待后,而不图于数十年或百年内得有采用施行之机会,亦不敢望世中一切能稍随吾心而变迁。宓乃一极悲观之人,然宓自有其信仰,如儒教、佛教、希腊哲学人文主义,以及耶教之本旨是。又宓宝爱西洋及中国古来之学术文物礼俗德教,此不容讳,似亦非罪恶。必以此而置宓于罪刑,又奚敢辞?宓已深愧非守道殉节之士,依违唯阿,卑鄙已极。若如此而犹不能苟全偷生,则只有顺时安命,恬然就戮。以上乃宓之真实之意思,亦预拟之供状。倘异日发现宓日记而勘问宓时,敬请当局注意此段自白,并参阅1951(一月十六日)所记一段。至于安危祸福,究竟非人之所能知,更非宓所敢深计者矣。”

父亲原有意本年暑假回北京一行,观察实情,决定行止。然不久即为一桩“诗案”羁绊,不得脱身。重庆大学校长张洪沅告诉父亲,他的诗句“谁怜禹域穷乡遍,易主田庐血染红”;“僧诵佛名行杀戮,麟为仁兽共鸮携”……已被摘入内部资料,油印分发,供西南文教会议代表及西南人民革命大学高校学习班学员研究讨论。父亲惴惴不安,准备接受严惩。

西南师院教务长方敬,由参加西南文教会议回校,父亲往访,自陈诗案,求指示。“敬谓诗案非政治行动,乃思想问题,不必作专案坦白,只宜检查宓自己之思想。将来在改造学习小组中,暴露宓所具之封建思想,届时可举宓所作诸诗为例证、为材料,即藉此坦白可矣。云云。敬又诵宓《送兰芳土改》诗,谓文教大会小组中研究此诗,指‘僧诵佛名行杀戮’句,疑宓讥刺人民政府名为宽仁而实嗜杀行暴云云。宓急为之解。敬续谓政府本尊重而礼待宓,敬更深知宓平生不参加政治,绝无行动嫌疑。惟宓思想未纯,又素重感情,所谓温情主义者,难免不良之人,如某某某等,乘机以诗文或他事与宓接近,而别有所图,宓恐堕其术中,为所利用,是宜慎防云云。” 

刘文典事

一九四三年七月,父亲作长函复寅恪伯父去年八月二十七日桂林来函,附寄丁则良追悼张荫麟文、父亲油印诗页,并赠桂林《旅行杂志》第十六卷第三期一册,该期杂志载有父亲撰写的《(石头记)评赞》。《(石头记)评赞》是父亲根据多年研究西洋文学、哲学、艺术之所得,及自己的体会,对《石头记》作出全面的评论。一九三九年元旦用英文作成,一九四二年秋译为中文(文言),刊于《旅行杂志》。

父亲致寅恪伯父长函及所附各件,都是托付西南联大历史系本年毕业生房鸿机带去桂林面呈的。父亲在信中谈到西南联大下学期不拟聘刘文典教授的事。解聘教师,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解聘一位随校南迁的著名教授。

刘文典教授被清华解聘,父亲最初是听浦江清说的。父亲日记中,只记有为此事不平,没有说明事情原委及内在原因。有一种说法,“是由于一次课间休息,教师休息室中刘先生直指一位读错了古音的同事,这在学界自然会引起极大的反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令人难堪的羞辱。由羞辱而积怨,终于导致报复,贤者在所不免。”另一种说法,谓一九四三年春,普洱磨黑井大盐商张希孟请刘文典为其母写墓志铭,并作游记,开发该地;刘一九四三年四月赴磨黑。五月,学校按惯例给教师发送聘书。时任清华中文系代理主任的闻一多本不满刘文典去普洱,学校未与他联系径直发送聘书,大怒,立刻给刘去信称,发了聘书,也要收回。且云:“昆明物价飞涨数十倍,切不可再回学校,试为磨黑盐井人可也。”据说闻一多发信前找过文学院长冯友兰,提出对刘文典先停薪然后考虑解聘。冯“看到闻一多态度很是坚定,便接受了这种处理意见”。

事实经过究竟如何?刘文典本人也有说明。他起初认为闻一多的信不过是“半官式信”,没有回复;只给西南联大中文系主任罗常培写了一信说,“雨季一过,必然赶回授课,且下学年愿多教两小时,以为报塞。”七月二十五日,刘文典又给联大常委、清华校长梅贻琦写去一封长信说明情况,自剖心迹。此信寄由西南联大中文系主任罗常培转,全文如下:月涵先生校长道鉴:敬启者,典往岁浮海南奔,实抱有牺牲性命之决心;辛苦危险,皆非所计,六七年来亦可谓备尝艰苦矣。自前年寓所被炸,避居乡村,每次入城,徒行数里,苦况尤非诸墨之所能详。两兄既先后病殁湘西,先母又弃养于故里。典近年日在贫困交迫之中,无力以营丧葬。适滇南盐商有慕典文名者,愿以巨资请典为撰先人墓志。又因普洱区素号瘴乡,无人肯往任事。请典躬行考察,作一游记,说明所谓瘴气者,绝非水土空气中有何毒质,不过疟蚊为祟,现代医学,尽可预防。“瘴乡”之名倘能打破,则专门学者敢来,地方富源可以开发矣。典平日持论,亦谓唐宋文人对瘴气夸张过甚,王阳明大贤,其写旅文一篇对贵阳修文瘴气形容太过。实开发西南之大阻力,深愿辞而辟之,故亦遂允其请。初拟在暑假中南游,继因雨季道途难行,加之深山中伏莽甚多,必结伴请兵护送。故遂以四月一日首途。动身之先,适在宋将军席上遇校长与蒋梦麟先生、罗莘田先生,当即面请赐假。承嘱以功课上事与罗先生商量,并承借薪一月治装。典以诸事既秉命而行,绝不虞有他故。到磨黑后,尚在预备玄奘法师传,妄想回校开班,与东西洋学者一较高下,为祖国学术界争光吐气。不料五月遽受停薪之处分,以后得昆明友朋信,知校中对典竟有更进一步之事。典初尚不信,因自问并无大过,徒因道路险远,登涉艰难,未能早日返校耳。不意近得某君来“半官式”信,云学校已经解聘。又云,纵有聘书亦必须退还。又云昆明物价涨十数倍,真有此事耶?米果贵至万元耶?切不可再回学校,长为磨黑盐井人可也。其他离奇之语,令人百思不解。典此行纵罪在不可赦,学校尽可正式解聘。既发聘书,何以又讽令退还?典常有信至校中同人,均言雨季一过,必然赶回授课,且有下学年愿多教两小时,以为报塞之言。良以财力稍舒,可以专心全力授课也。此意似尚未向罗先生提及也。此半官式信又言,典前致沈刚如先生信中措辞失当,学校执此为典罪状。伏思典与沈君笃交,私人函札中纵有文词失检之处,又何致据此兴文字之狱乎?学校纵然解聘,似当先期正式通知,何以用此半官式信?此事芝生、莘田二公亦无片纸致典,仅仅传闻昆明谣言典一去不返,故正觅替人。典虽不学无术,平日自视甚高。觉负有文化上重大责任,无论如何吃苦,如何贴钱,均视为应尽之责。以此艰难困苦时,绝不退缩,绝不逃避,绝不灰心;除非学校不要典尽责,则另是一事耳。今卖文所得,幸有微资,足敷数年之用。正拟以全副精神教课,并拟久住城中,以便随时指导学生。不知他人又将何说?典自身则仍是为学术尽力,不畏牺牲之旧宗旨也。自五月以来,典所闻传言甚多,均未深信。今接此怪信,始敢径以奉询,究竟典致沈君私人函札中有何罪过,何竟据以免教授之职?既发聘书,何以又令退还?纵本校辞退,典何以必长住磨黑?种种均不可解。典现在正整理著作,预备在桂林付印。每日忙极。今得此书,特抽暇写此信,托莘田先生转呈。

先生有何训示,亦可告知莘田先生也。雨季一过,典即返昆明,良晤匪遥,不复多赘。总之,典个人去留,绝对不成问题,然典之心迹不可不自剖白。再者,得地质系助教马君杏垣函,知地质系诸先生有意来此研究。此间地主托典致意,愿意全力相助,道中警卫,沿途各处食宿,到普洱后工作,均可效力,并愿捐资补助费用。特以奉闻。忙极,不另写信矣。专此寸简。敬请 道安不一 弟刘文典再拜(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五日

梅校长收阅刘文典长函一个多月以后,始于九月十一日手拟信稿,简复如下:叔雅先生大鉴,日前得罗莘田先生转来尊函,敬悉种切。关于下年聘约一节,蓋自琦三月下旬赴渝,六月中方得返昆,始知尊驾亦已于春间离校,则上学期联大课业不无困难,且闻磨黑往来亦殊匪易,故为调整下年计划,以便系中处理计,尊处暂未致聘。事非得已,想承鉴原。专函布臆,藉颂 旅祺不一 梅贻琦敬启(一九四三年)九、十一

梅校长的复信,对刘文典来信的诸多奉询,未作一语解答。似亦完全不记得刘文典行前在宋希濂席上,曾向他与蒋梦麟、罗常培二先生当面请赐假。为刘文典教授被解聘,清华中文系同事亦曾去向代理系主任闻一多讲情。据王力回忆,“我们几个同事去见闻先生,替那位老教授讲情。我们说这位老教授于北平沦陷后随校南迁,还是爱国的。闻先生发怒说:‘难道不当汉奸就可以擅离职守,不负教学责任吗?’他终于把那位教授解聘了。”

父亲初闻刘文典遭清华解聘,曾与联大外文系法文教授林文铮提过此事,“铮命宓速函请寅恪函梅校长留典。”父亲有无采纳林君建议,不得而知,也不重要。因为早在梅贻琦校长复函刘文典表明不再续聘以前,寅恪伯父已向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云大文法学院院长姜寅清荐典为教授。据父亲日记,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五日下午,“接陈寅恪八月四日桂林函,房君未往见,宓甚懊丧。知寅恪已函云大熊、姜二公,荐典。又寅恪将于八月中,携家赴成都,就燕京教授聘。宓因此,痛感宓在此经济、精神种种艰迫,遂决即赴燕京与寅恪、公权共事共学。”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九日,“又接寅恪八月九日桂林函。知房生已往见,甚慰。又云‘毛女士返沪后,地址变更,姓名亦改。欲通音问,殊无办法’。”

寅恪伯父一家留居桂林良丰后,一九四二年度第一学期,仍住雁山。寅恪伯父除了下山到广西大学授课,其馀多在山上埋头著述。屋顶有时漏雨,亦不隔热,蚊蝇飞舞扰人。家具奇缺。木箱为案,小凳为椅,双腿蜷曲箱边,一坐半天,笔耕不辍。寅恪伯父为杨树达撰《小学金石论丛续编序》,为邓广铭作《宋史职官志考证序》等,就是在这样艰苦条件下写成的。寒假中,全家迁入山下广西大学校园,住进教职员宿舍“半山小筑”,条件略有改善。

一九四三年七月,寅恪伯父还曾应迁于粤北的中山大学文科研究所坚约,冒着路上遭遇轰炸的危险,由桂林乘火车到坪石住几日,去作短期讲学。

责任编辑:An Jun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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