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之后》：洗澡之后，怎样？

二十多年前读《洗澡》，就觉得这是一部未完之书：单以书中人物感情的纠葛来看，无论是罗厚与姚宓，还是姚宓与许彦成，抑或许彦成与杜丽琳，都悬而未决，让人着急，恨不得强逼作者写出续集来，让心中有些着落。

杨绛先生不负众望，终于在《洗澡》出版26年后，推出了这本《洗澡之后》。在书的“前言”中，杨先生写到：“假如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写续集，我就麻烦了。现在趁我还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这样呢，非但保全了这份纯洁的友情，也给读者看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我这部《洗澡之后》是小小一部新作，人物依旧，事情却完全不同。我把故事结束了，谁也别想再写什么续集了。”而在书的“结束语”里，她再次强调：“许彦成与姚宓已经结婚了，故事已经结束得‘敲钉转角’，谁还想写什么续集，没门儿了！”足可见出杨绛对有人打算代写《洗澡》续集，并改写自己书中那些冰雪净聪明的男女主人翁的警惕与担心。

这应该是有“今典”的，那就是钱锺书《围城》的遭遇。在《围城》的结尾处，旧历冬至夜方鸿渐、孙柔嘉夫妻反目，柔嘉负气回姑妈陆太太家，而丢掉了工作的鸿渐万念俱灰，只好打算筹措经费不远千里去重庆投奔辛楣，而后在独守的空房中昏然睡去。这个结尾戛然而止，也跟《洗澡》一样似结非结，悬念无限，结果就引来了不少“续集”，其中最有名的是1992年春风文艺出版社推出的署名“兆明著”的《围城之后》。自然里面有不少大摆“乌龟宴”之类的描写，结果钱锺书先生只好致函中华版权代理公司抗议道：“出版《围城之后》一书，充作我的《围城》的‘续集’，以我的原书中人物任意歪曲搬弄。此事发生于原书作者健在的时候，又未征求我的允许，对我的名誉和著作权都是严重的侵犯。”虽然最后出版社被罚款并且不再出版此书，但毕竟木已成舟。余痛犹存，所以杨先生如此决绝。更有趣的是，这书名《洗澡之后》，显然就是对那本“续作”《围城之后》的戏仿。

这部四万字的中篇小说显然就是为《洗澡》中悬而未决的几对男女情事作结。前部分基本是写罗厚与姚宓。本来，他们二人也没有什么私情，不过无论是姚宓的母亲还是罗厚的舅舅，都希望他们成为一对——这事要放在现在小年轻身上，根本就不成问题：婚姻自主么，谁管谁呀。可是在杨绛看来，这不是小事。在杨绛的回忆中，就曾提到过这么一件事，说是她当初跟钱锺书恋爱通信时，一次杨绛的回信落在了钱锺书父亲钱基博老先生的手里。钱父好奇心突发，悄悄拆开信件，看完喜不自禁。原来，杨绛在信中说：“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钱父大赞：“此诚聪明人语！”所以，必须在续集中对此有所了断。小说中对此的了断是：姚宓去大学进修，碰到同寝室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李佳，人漂亮，身世也不错——父亲是大学中文系主任，这么着把她介绍给了罗厚，结果皆大欢喜。

第二部分则是写许彦成与杜丽琳的解套，这比较难，毕竟他们是夫妇且有了子女，于是只得借助那场“何草不黄”的“反右运动”：运动中，一贯紧跟领导的丽琳因为跟在领导后面讲：“同意方才那位同志的话！”结果“那位同志”给打成了“大右派”，她也自然而然荣升“小右派”，给下放劳动，结果在劳动中结识叶丹，两情相悦。于是，双方都干干净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彦成终于做上了姚家的女婿，“姚太太和女儿女婿，从此在四合院里快快活活过日子。”

说这本书“爽”，当然首先是因为作者文笔跟《洗澡》一样，简洁爽朗，读来脆香可口。百岁老人文笔依然如此精致干净，让人佩服；其次，还因为小说的确“保全了这份纯洁的友情，也给读者看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也很爽——然而，是不是有些太爽了？“姚太太和女儿女婿”真的就“从此在四合院里快快活活过日子”？毕竟，“洗澡”之后还有“丙午丁未年”，还有“干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