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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棵枫树

当我知道牛汉去世的消息那一刻,一个意象便从脑中闪过:呵,一棵枫树倒下了。

因为牛汉身高一米九十以上,魁梧高大、腰板挺直,性格也刚强不阿,正直敢言,宁折不弯,与他的外表十分相似,而他五十多岁时又写过一首名诗《悼念一棵枫树》。那树“直挺挺的”、“那么庞大”,所以,自我读了他的这首诗,又见了他的人,就一直把他和他笔下的那棵枫树紧紧地挂靠联想在了一起,挥之不去。

从1985年至1997年香港回归前,我一直是香港《大公报》的专栏作家,把“五四”以来几乎所有的著名诗人和散文家一一评过。在评了胡风、鲁藜、绿原、曾卓等人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了牛汉的诗,并作了评论。没想到牛汉看了我的文章,在白内障手术刚出院的情况下就写了长信予以鼓励,他在信中开门见山地说:“你的简论拙诗的文章,我以为谈得中肯,有独到的见解。……你说那些诗句有‘动人之处’,引起我深深的思考,猛地一下触到了我内心深处的一个个痛点。”因为我的评论几乎与所有的人都不一样,而且可能说到了他内心的某处,所以他不仅写信褒扬,并常在众人面前夸奖我,令我感到既温暖又惭愧。

十年前,在辛笛诗歌研讨会结束以后,邵燕祥突然走到我面前,轻声问:“你是孙琴安吗?”我说是。他说牛汉找你。当我来到牛汉住的房间,张烨正好也在。牛汉见到我没说了几句,便向张烨夸起了我的文章。弄得我很不自在,好不容易才扭转了话题。但他还是对我说:“我早期所写的《落雪的夜》那些诗,都是很真实的,你看重,其实我也很看重。一般人反而不太关注。我母亲胆子很大,我至今都有印象。实际上我的性格很像我的母亲。”当我离开时,他握着我的手,热情地说:“以后来北京,可到我家来玩。”

正好那时《语文报》托我向一些文化名人组稿,在约了峻青、钱谷融、秦怡等人之后,该报希望我也能向牛汉和绿原约稿。过了两年,我来北京出差,在看了屠岸和绿原后,又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宋红的陪同下,顺便到牛汉家来拜访了。八十五岁高龄的牛汉像见到老朋友似的,非常高兴。他依然身材高大,在屋子里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把他那不大的客厅撑去了不少空间。可他与我谈了没几句,又向宋红夸起了我的文章,说我写得好,懂诗。宋红笑道:“他是搞古典文学出身,当然懂啦。”牛汉大惊,愣愣地直视着我,仿佛要重新认识我似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原来他一直不知道我的本行是古典文学。

自从牛汉平反复出,在文坛上重新亮相,佳作迭出,声名再起,屡获大奖。特别是《诗选刊》举办的首次诗歌读者普查活动中,他被评为二十世纪最受读者喜爱的中国十大诗人之一,排名第五。于是我们无意中也谈到了这些奖项和荣誉。没想到牛汉对此十分淡然,不屑一顾。并向我们谈起了多年前的一次领奖情景。他说:那是在北京举行的一次全国性文学颁奖活动,由文化部部长王蒙主持,胡乔木同志亲自颁奖。每一个获奖者上台领奖,都喜气洋洋,对胡乔木毕恭毕敬,而胡乔木也是满面笑容,与每位领奖者亲切握手,彬彬有礼,十分得体。但当王蒙宣布牛汉获得诗歌大奖,请他上台领奖时,身材高大的牛汉径直走到胡乔木面前,看也不看他一眼,拿了奖状就走。弄得胡乔木一时很是尴尬。

“王蒙当时看了很生气,”牛汉继续说,“事后向我发了脾气,批评我不应该这样。认为胡乔木对你那样客气,你也应该看一看人家,回个礼才是啊。可是当时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看他。”牛汉最后说:“王蒙虽然对我的做法很生气,但拿我也没办法。他多少也知道我的脾气。”

在续了几杯茶后,我看看时间不早,便转换话题,向他介绍起了《语文报》,并冒昧地向他约起稿来。不料他一听,立刻摇头,婉言谢绝道:“我现在几乎不接受约稿,也没心思写,主要是我妻子身体不好,我要照顾她。”说着,他起身把我带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轻轻推开门,一个耄耋老太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衣服十分整洁,头发花白,却梳理得相当伏贴整齐,脸色白皙细腻,一双依然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可以令人想象她年轻时的美丽与丰采。

“这是我妻子。”牛汉以一种低沉而又满含深情的语气向我介绍道,“她跟我吃了许多苦,一直不离不弃,我对不起她。如今她成了植物人了,所以我现在什么事也不做,就陪着照顾她,以此来弥补以前我对她的不足,她跟我所受的不幸,否则我对不起她。”他说这话时非常动感情,使人感受到他心情的沉重。

我以一种钦佩与尊重的眼光对视着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敬意。真恨不得向她深深鞠上一躬。回到客厅,牛汉怕我失望,还安慰似地对我说:“你也从未向我约过稿,等我以后心情好些,再给你写吧。”

稿虽未约成,但我对牛汉却有了更多的了解。我也不知他后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那位美丽的老伴又是如何离世的。反正那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晤谈。如今知他去世,便老想起他写的《悼念一棵枫树》,觉得他的去世便如一棵高大枫树的倒下。我相信他在写此诗时一定是想到过并溶入进自身的影子的。有些诗句简直就是悼念他自己,现在正可移用于此,以示对他的哀悼:“一棵枫树 / 表皮灰暗而粗犷 / 发着苦涩气息 / 但它的生命内部 / 却贮蓄了这么多的芬芳……伐倒了一棵枫树 / 伐倒了 / 一个与大地相连的生命。”

责任编辑:An Jun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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