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从小说《棋王》《树王》《孩子王》开始,到文化随笔《威尼斯日记》《闲话闲说》《常识与通识》,再到新近出版的学术随笔《洛书河图:文明的造型探源》,这一路走来,我们可见他一条清晰的思路,那即是一直没有停止对中国文化的思考和探寻。
阿城的研究不是经院式的,他的研究思考源自他的兴趣,他的生活。都说他是杂家,兴趣广泛,但是他始终未有偏离他真正的关注点。他在自己位于北京郊区的宁静小院里隐居着,埋头做着别人看来无用,于他却有大兴趣的事。
因为兴趣,他关注苗族文化,他在冯时先生关于河图洛书考证的基础上,发现在秦以后已经不出现的河图洛书的造型却原样保存在苗族刺绣中直至今日,是多难的苗族承续了上古文明,他的研究让我们重新审视苗族以及苗绣在中华古文明的地位和作用。
这是了不起的兴趣和发现。或许对文化的喜爱和专注就该在无功利心态下完成。阿城长久专注于此,并带来了他的新著。
新著很好读,河图、洛书、天极;青铜器、出土玉版;饕餮纹、苗绣纹样;先秦哲学及东亚文明,这些看似偏冷的元素,在阿城笔下,生动异常。看阿城云淡风轻地谈论它们,我知道文学应该是深入其骨髓的,否则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
谁说研究就一定要正襟危坐,谁说研究就一定是学院派的专利,阿城以他业余者的身份,带来了一份好读易懂的研究。
如果说阿城是各种领域的业余者,例如文学、美术、音乐、电影等,那他做出了很多专业者都羡慕的成绩。这一次,他从造型上对中国文明进行独特探源。
阿城很看重业余者。业余者常常是真正感兴趣的人,是不计成败毁誉、始终追寻下去的人,是始终对自己诚实的人,更是这个世界里广泛存在的创造性力量。
我们从来不知道阿城的专业是什么,所以我们永远在猜他的下一步。
书摘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李安拍《卧虎藏龙》,他有个台湾编剧写的本子,请我改改。我看了之后请教他为什么要命名周润发演的角色用的是玄牝剑法,他说这样会觉得很玄呐。我讲了玄牝的意思,他很吃惊,但也不想改。我说那就让周润发拿一把黑剑好了。
《老子》不是在给我们放四A级影片,它是将玄牝比之于道,谷神不死,天地之根,玄牝当然是在上位。这样的比喻,这样的图景,应该是殷乃至上溯到初民的母权社会的意涵吧?
《老子》出现在诸侯争霸的战国,这样来讲哲学,有忧虑专制的现实性。上位,天,最高权力,阴,坤,应该是柔软的,下降,像丝绸一样随下位的形而覆盖。或者像水一样,自己并没有固定的形,只是随下位的形而已。下位,也就是地,阳,乾,应该是刚,上升,有自己的形,有创造力。这样才会形成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如果上位是刚,一块钢板,落下来,下位就会都给砸平了,不是吗?
《老子》是返回式的觉醒。孔子是现世型觉醒,目标是自由状态,随心所欲不逾矩;《老子》的觉醒,同样不语怪力乱神,只讲坤乾冲气以为和。
原始儒家和原始道家,并不冲突,他们共同构成了中国在轴心期的觉醒,昭示我们子子孙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