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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我为什么写《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黄永玉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

编者按:

9月3日下午,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朱雀城》新书首发仪式。《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朱雀城》是黄永玉先生具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首发式当天黄永玉先生现身中国国家博物馆“黄永玉九十画展”展厅,同读者进行了交流。本报记者整理了黄先生的现场发言奉献给读者。正如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著名编辑家管士光先生所言:“对于黄先生来说,他的美术创作和他的文学创作是相辅相成的,观看过他的绘画以后来谈他的书,会为我们提供一个通道,一个方便之门。”或许黄永玉先生以下的即席发言,也会为读者打开一个窥探他内心的“方便之门”。

多谢人民文学出版社出我的这部书。好多好多话,多谢的话,只能是在心里感觉到,说得太多就容易俗气。想想看,一个老头,要到了90岁,脸上身上都长了“青胎”的时候才来出这部书,是喜剧也是悲剧。

为什么到今天才写呢?我心里想,如果在50岁,哪怕是60岁来写多好呢?想起来真是挺遗憾的事情。人文社的很多老前辈,很多老人家对我都这么好。最早在上海,大概我二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楼适夷先生,他那时候在《时代日报》,刚刚到这里,他就带我去看雪峰先生(冯雪峰,编者按),雪峰在姚篷子的作家书屋,住在书店后面,往左拐楼梯底下铺了一张床。我说你这个工作好,能够看书。讲两句之后我就进去了,看到一位老人家拎着水壶进来,说这是雪峰先生。雪峰先生对我说,你怎么那么小?我以为你30多岁了,听说你说我们艰苦,咱们坚持努力,好日子就快来了!然后让我给他刻插图,让我看他的书。1953年以后我也常常有机会到人文社去,看到很多老人家,雪峰先生、聂绀弩先生……

我接着再讲讲“凤凰”(湘西凤凰县,作者的故乡。编者按)的事情。凤凰这个地方的人同外界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读书人也不少,这么远的山城里怎么读书人会有那么多呢?

古时候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读书人这么多,而且读得很认真?比如说熊希龄,来考试的时候,另外有一位,就是我的姑公,同熊先生一起考上翰林的,但是他对熊希龄不大看得起,就回家乡教书了,后来的湘西王陈渠珍就是他的学生。还有其他很多有学问的老先生,他教书写书。另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在外面打仗,他不怕死,打完仗做大官,然后把文化带回来,不光是带文学,还带了戏剧。出去当兵把文化带回来或者不当兵在外面混把文化带回来,这样的事情,沈从文先生就是一个。所以在他的墓园里我写了一段文字,“一个士兵要不是战死杀场,便是回到故乡。”这个不仅是当兵的兵,也可能是文化上的兵。

凤凰这个地方我越想越特别,它有对比,如果没有比较就不特别了。比如说抗战,我们那个地方小,但我们为抗战牺牲了年轻的子辈就有4000到6000人。我1950年从香港回到凤凰,那时候连鸡叫的都少,我家里就死了好几个。这些子弟在哪里牺牲的呢?上海到浙江中间有一个地方叫嘉善,在这个地带牺牲的,所以一直到现在,每年嘉善都要开一个纪念会,我们家乡都要派人去参加,因为他们当时是为了保卫祖国牺牲的。我是1924年生的,凤凰县办了一个蚕业学校,蚕业学校是双层的木板结构,外面有小花园,有走廊有栏杆,我的第四个叔叔在那里教书,到了我三岁、四岁的时候趴在走廊的栏杆往外看。这大概是1928年、1929年左右的事情。两层楼有教室,以后的就不记得了。

我1937年离开家,到1950年回到凤凰,我跟几个同学又到蚕业学校去看,蚕业学校连黑板、课桌、讲台,包括教员的准备室里面,当时搞科学实验的东西,没有人去动它。既然我们可以走进去,当然就没有锁了,凤凰城当时没有人想过拿那个地方的一砖一瓦,几十年过去了,这么苦,没有过。当时的人没有受过什么道德的教育,不晓得多少年养出这样的习惯,没有想过,没有规定说不准拿公家的东西,没有一个老百姓在受苦的时候去动放在那里的东西,没有过。这是当时老百姓的作风。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河边盖了一个小房子,小房子的隔壁是一个姓向的人家。开始旅游了,有客人到凤凰来,来了几个外国人,美国人。刚刚碰到端午节,向家吃鸭子、喝酒,也请那个外国人吃,外国人吃完了要付钱,他说今天端午节,我们请客不收钱的。那时候收钱也很少,住一晚上8毛钱、1块钱了不起,那两三个外国人感觉到非常特别,也很感动,临走的时候都动感情了。这是当时的凤凰人。

还有一个特别的事,不是讲凤凰人都是那么文明,都是那么讲道理。1948年,凤凰全城的老百姓,男女老,小的没有,出去了,男女老走了200多里地,跑到比凤凰县大五六倍的城市,叫做沅陵,凤凰把沅陵全城都抢了,那比文化大革命还厉害!老百姓也没有拿着刀、拿着枪,就是些拿棍子、拿竹刀子的人,沅陵看到凤凰城的人吓坏了,什么都给了,然后凤凰满载而归。尝到甜头后来准备再去一次,当时凤凰有一个国民党的师长戴季韬,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做法,所以第二次准备去的时候,戴季韬说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所以第二次没有去。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请戴季韬做政协委员,他论起来是我的长辈,他的儿子又在“革大”学习,儿子感觉到自己很进步,1950年我到北京的时候,他儿子就说,他爸爸是国民党的师长,我说你爸爸怎么样?这个儿子表示自己进“革大”了,要学习了,思想很进步,回去跟他算账。我回到沅陵看到这位戴伯伯,他跟另外一位国民党的军官住在一个小楼上,我说去看看他们两位老人家,我说你儿子要回来跟你算账。戴伯伯就说他吹!

凤凰人的脾气很不一样,讲理的时候很讲道理,不讲理的时候弄到这种程度,人家以为是编出来的故事,其实都是真的。像这样一个特别的地方,我从小熟悉的一些细微的东西,不写出来好像可惜了。所以现在晚上睡不着了就想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写上去,真是太可惜了,像很多有趣的事情。我现在写到12岁,可能写到1950年以后我会再写凤凰,到1953年也会再写,那就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一些事情,当年的那些人后来的情况怎么样要再继续下去,现在写到12岁。

我写文章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我经常读一些文学作品,外国的、中国的,都读了一些,文章要怎么写?有两种写法让我做决定,比如写英雄人物,英雄人物都像李玉和,还是像我以后接触到的那些人物,比如说我在河北邢台参加“四清”,“四清运动”开始的时候书记给我们作政治报告,顺便提到一件事,说市委的大厨房里面有个老人家——那时候已经70多岁了,是个老共产党员,国民党把他抓去了,拷打他,问他是不是共产党员,他说是。国民党说那你一定知道你的领导是谁。他说知道。那周围有多少人知道吗?他说都知道。那你说出来吧,我就不给你用刑了。他就一句话,上级交待过,不让说。你怎么打怎么弄,他就那句话,我知道,不让说。我就感觉到他这个人,形象又不好,又老,同李玉和比起来差远了,但是我感觉李玉和没有他真实,没有他贴心。

昨天晚上女儿买了一个老片子回来《罗马,不设防的城市》,我上世纪40年代在香港就看过。电影一开始,胡同里面,老远有一个爆炸的声音,一群小孩往家里跑,等他上楼了妈妈就骂他死鬼跑到哪里去,拽他的手打他屁股。他完全按照正常小孩子接受惩罚,大哭大叫。实际上这个爆炸是他们干的,妈妈也知道。于是一个特务,我们理解的特务有点像谋杀的样子,但他那个电影里的特务非常女性,高高的个儿,轻言细语,一边审问一边拿指甲刀搓搓指甲,问一个做地下工作的老神父,胖子,戴着眼镜,跟他说要招出来,不招出来如何如何。老神父摇摇头,不说话。他一拳打过去,把老神父的鼻血都打出来,眼镜打在地上。老神父没有眼镜什么也看不到,就趴到地上到处摸眼镜……

我就感觉到表现这种最本质的细节,这么厉害,我们有时候看到一些作品表现英雄人物,一边拒绝一边喊口号的,我对生活、对写作,从来的基本态度就是用那个老厨师的态度看问题。启蒙运动的时候那一帮人,用他们的方法讲家常话,贴着老百姓的耳朵边说话,用这种方法来写东西。

别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我就讲这些东西。

(本文由王小宁编辑整理,题目为编者加)

责任编辑:An Jun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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